你要真心回答我。”坐得近了,嚴嵩望著滿臉謙恭的徐階。
徐階:“閣老但問就是,屬下不會有一句虛言。”
“好。”嚴嵩讚了一句,接著仍盯著他的臉問道,“你說這世上什麼人最親?”
如此煞有介事竟問出這樣一句話來,徐階不敢貿然回答,想了想才答道:“當然是父子最親。”
嚴嵩臉上浮出一絲苦澀,接著輕搖了搖頭:“未必。”
徐階更小心了,輕問道:“閣老請賜教。”
嚴嵩:“《詩經》雲‘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按理說,人生在世,難報之恩就是父母之恩。可有幾個做兒子的作如是想?十個兒子有九個都想著父母對他好是應該的,於是恩養也就成了當然。少湖,你我都是兒孫滿堂的人,你應該也有感受,父子之親只有父對子親,幾曾見子對父親?”
這番話豈止推心置腹,簡直脾肺酸楚,徐階那股老人的同感驀地隨著湧上心頭,但很快又抑住了。面前這個人畢竟是嚴嵩,是除了當今皇上掌樞二十年的權相,當此朝局暗湧湍急之際,也明知自己並非他的心腹,這時為什麼說這個話?而這些話顯然處處又都點在嚴世蕃身上,這裡面有何玄機?
徐階不敢接言,只是也望著他,靜靜地聽他說。
嚴嵩也正望著他,想他接著自己的話說個一句半句,無奈徐階默如孩童般,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知道要轉換話題了。
“你不好答,我們就說另外一件事吧。”嚴嵩依然面目和煦,“你說今日皇上叫我們寫的青詞為什麼要突出一個‘貞’字?”
徐階:“天有四德,‘亨利貞元’,這也是題中之義。”
“少湖啊。”嚴嵩這一聲帶著嘆息,“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還這般疑慮重重?你真就不知道皇上叫我們突出這個‘貞’字的聖意?”
徐階豈有不知之理,此時仍然大智若愚:“貞者,節也。聖意應該是提醒你我要保持晚節。”
嚴嵩的臉沒有了和煦,換之以凝重,緊盯著徐階的眼:“如何保持晚節?”
徐階的臉色也凝重了:“請閣老賜教。”
嚴嵩不再繞圈:“用好自己的人,撐住危局!”
徐階:“請閣老明示。”
嚴嵩:“那我就明說了吧。胡宗憲是我的學生,他的字叫汝貞;趙貞吉是你的學生,他的名也有個貞字。皇上這是告訴你我,東南的大局要你我用好胡汝貞和趙貞吉!徐閣老以為然否?”
徐階這就不能不表態了:“皇上聖明,閣老睿智,應該有這一層意思在。”
嚴嵩:“這就是我剛才問你這世上什麼人最親的緣故。有時候最親的並不是父子,是師徒!兒子將父母之恩視為當然,弟子將師傅之恩視為報答。少湖,為了皇上,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這一次浙江的改稻為桑一定要推行,一定要推行好。嚴世蕃他們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我這邊只有靠胡汝貞去維持,你那邊要靠趙貞吉去維持。為了不把浙江的百姓逼反了,應天那邊必須立刻借糧給浙江。你要跟趙貞吉說,火速將糧食借給胡宗憲!”
“閣老放心!”徐階慷慨激昂地接道,“我今天回去就寫信,命兵部六百里加急送給趙貞吉,叫他借糧!”
嚴嵩扶著案沿又站起了。
徐階跟著站起了。
嚴嵩伸過手去,握著徐階的手:“我都八十了,內閣首輔這個位子,不會傳給嚴世蕃,只有你才能坐。”
杭州漕運碼頭
太陽落下去了,一張張白帆卻升起來了,隨著升起的白帆,桅杆上還升起了一盞盞燈籠。燈籠上通明地映出“織造局”幾個醒目的大字。
一條船在裝著糧食,另一條船上也在裝著糧食,每一條船邊都是運工川流,從碼頭上往船艙裡裝堆糧食。
舳艫蔽江,桅燈映岸。碼頭上端還站滿了兵士,兩頂大轎邊站著鄭泌昌和何茂才。
“總是這樣,到了要命的時候就不見人!”何茂才一開口就急,“船等著開了,你們沈老闆到底還來不來?”
沈一石作坊的那個管事賠著笑:“找去了,立刻就來。”
何茂才:“真是!”
杭州館驛
嚓的一亮,王用汲的隨從點燃了桌上的蠟燭。
王用汲一邊坐了下去,揭開墨盒,一邊說道:“你立刻去準備,連夜給我把信送到蘇州,送給譚綸譚大人。”
隨從:“那誰伺候大人去建德?”
王用汲急了:“我還要誰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