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的眼睛偷瞧了錢三甲,連忙低下頭。
“您,您請問。”
錢三甲神色複雜,還是祭出了一顆文膽,才氣勾連天地正氣,化作威壓,壓在了白石頭身上。
白石頭抬起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變化。
【這,竟然不怕正氣的壓迫,難道真的是個善良的?不可能,半妖被世人誤解,飽受人間疾苦,怎麼可能心性不扭曲?】
錢三甲這樣想著,聲音卻放輕了,問道:“有沒有殺過人?”
“沒有。”
“那,害人呢?”
“也沒有。”
正氣的壓迫下,千斤氣力的大妖,根本不能在他面前說謊。一時間,錢三甲心裡五味陳雜,不知道是何等滋味了。他越看白石頭,越覺得喜歡,這等妙人兒,怎麼會是個半妖?
寶玉早就問過一次,笑道:“怎麼,不接著問了?”
錢三甲瞪他一眼,猶豫片刻,還是詢問下去。
他斟酌道:“有沒有做過壞事?”
“沒……不,做過。”石頭慌了,渾身發抖。
錢三甲嘆了口氣,倒也不想跟寶玉爭了,只是可憐白石頭,到底沒能保持這白紙一樣的純良。他看向寶玉,搖搖頭,要走。
“怎麼,不接著問?”
寶玉叫住他,笑道:“石頭別怕,告訴他,你做過什麼壞事。”
“我,我做過一件,”白石頭差點哭了,淚花在眼裡閃動,“我小時候,好像三歲,不,四歲吧,肚子餓,偷摘了苞米地的一個苞谷吃。嗚嗚,”真個哭了出來,抽泣道:“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偷東西,可我肚子好餓啊。那時候還沒力氣,打不過山裡的野獸。我只偷了一個,真的只是一個。後來,後來我幫那片地抓了一年蟲子……對不起,我不該偷東西……”
全場默然,這,也算壞事嗎?
寶玉讓寧月兒把石頭帶走,順手塞了一瓶百花露過去。又等了片刻,問道:“誰之過?”
這一問,不知問的何事。
錢三甲嘴角咬出血絲,恨聲道:“我之過。”
這一答,也不知答的何事。
等白石頭走遠了,他再深深看了一眼,這才面對寶玉。腰肢緩慢彎曲,每一毫每一厘,都有骨骼咯嘣脆響。好不容易彎下去,手掌又抬起來,每一毫每一厘,筋骨爆響更甚。
他彎了腰,拱了手,臉色黑紅道:“錢某人誤信他人言,以至於文位壓制,又壞你文名。錢某人真心賠罪,還望寬恕。”
隨後面朝天際,高聲道:“天地可鑑,錢某真心悔改,望文位威壓,消泯於世。”
聲音剛落,寶玉覺得渾身輕鬆,內觀文山,卻是最大,也是最厲害的長弓異象,化作虛無。
他回過神,再看錢三甲,眼底有火焰燃燒。
“只是如此,就算完結了嗎?”
一聲嗤笑,冷如寒冰。
這聲笑,幾乎是瞬間打散了眾人心中所想他們為寶玉叫屈,為白石頭叫屈。這般妥帖的可人兒,推己及人,自己也會救,管什麼是不是半妖。可寶玉拿著不放,委實不妥。
大不妥。
錢謀學是三甲舉人,還是老一屆的三甲,寶玉是什麼?不過一介生員而已,佔了理,就要錢三甲彎腰致歉。他們剛才看到了,錢三甲自降身份,不只彎了腰,還拱了手,這且不說,單單當場消了文位壓制,已然是對寶玉最大的道歉。
可寶玉不依不饒,已然有點……君子可欺之以方。
人家已經道歉,你卻拿捏不放,這不是君子所為。更何況以堂堂三甲舉人的地位,屈尊降貴,就是給了你寶二爺天大的面子。你還想做什麼?還要做什麼?
眾人交頭接耳,不屑的眼神睥過寶玉清冷的臉龐。柳生全是個直心眼的,看不慣就要說,想及跟寶玉這些天的交情,憋了好些氣,還是扯嗓子喊了:“寶二爺,夠了,您夠了!”
“不夠!”
寶玉渾身燃起才氣光芒,直衝三丈有餘。這一瞬,怕是燃燒了他過半才氣。他的臉色通紅,雙眼映照火焰,卻又無比冰寒道:“汙我文名,沒什麼!文位壓制,也沒什麼!哪怕讓我開春來不及大考,也不過是一年時光,道歉也就算了!可你錢三甲……”
驀然走向牌匾處,指著兩邊高聲道:“你以為這兩句是給我自己寫的?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幹,只為了這句‘願為天下蒼生謀’?你們把我想得太高了,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沒這麼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