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寶玉,臉色略微緩和,道:“汝之風骨,字型之上可見一斑。這願為天下蒼生謀,我算信了一半。”
“只是一半?”
“只是一半。”
“那麼,現在呢?”
寶玉抬起手掌,李貴、茗煙應聲就過來了,每人扛著一塊長條木板,看款式,與匾額等同。寶玉雙目直視錢三甲,手腕卻向後揮去。不看木板,默寫出兩句話來。
左為:春蠶到死絲方盡;
右為:蠟燭成灰淚始幹。
李貴和茗煙一人一塊,把木板嵌在門臉的兩邊,與門頭上巨大的匾額對稱,好像橫批和一副對聯。
連綿一片吟哦聲:
“願為天下蒼生謀,”
“春蠶到死絲方盡?”
“蠟燭成灰淚,淚始幹……”
願為蒼生,可做春蠶,絲盡方休;願為蒼生,可為火燭,成灰且罷……數以千記的生員、秀才低聲咀嚼,隨後朗然高誦,此起彼伏,聲音久久不退。他們用精亮的眼神注視寶玉,慢慢的,彎了一片腰肢。
“我等,枉為文人,愧煞。”
“我等,敬服寶二爺氣節。”
賈政把自己藏在玉柱兒身後,卻不是剛才的感覺了。他捂著嘴巴,好懸沒笑出聲來。有子如此,他賈政,值了!
寶玉少見的沒對眾人回禮,只是盯著錢三甲,冷聲道:“那麼,現在呢?”
錢三甲鬍鬚抖動,臉色一陣清白變幻,對寶玉作了口語道:“我是上屆三甲舉人,賈寶玉,不要逼我。”
是了,他是三甲舉人,怎麼能對生員小兒認錯?
雖然,他真個是錯了,誤會了寶玉。
賈政的眼神敏捷,看到錢三甲把名號都搬出來了,笑得合不攏嘴。他思量片刻,對寶玉傳音道:“既然搬出了名號,錢三甲就是服了軟,不會再壞你文名。冤家,還不見好就收?”
寶玉四處望去,朝江流身後一看,露出笑容。這讓賈政寬了心自己這個冤家,最是敏捷不過,肯定要給錢三甲一個臺階下,不用他操心。
可此時,寶玉提高聲音,喝道:“錢三甲,便是逼你了,又如何!”
賈政一個趔趄,差點摔了。更詫異、驚恐、暴怒的是錢三甲,臉色驀然鐵青。他是老牌的三甲舉人,何曾被生員小兒喝問過?
便是那賈雨村,也沒這種膽子!
他冷眼盯著寶玉,嘴唇翕動,險些吟出一首殺人詩出來。賈政哼了一聲,脫掉氈帽,讓他更氣不過。他只是暴怒,還沒丟了涵養。
說不過理就要殺人,不是文人所為。
錢三甲深吸兩口氣,閉上眼,又睜開,整個人好像淋了寒冬的冰水,一下子冷靜下來,彷彿無波古井。他穩聲道:“你賑濟災民的名聲,我聽說過,從未懷疑。我要質疑的,是你善惡不分,黑白不明!”
“何為善惡不分?何為黑白不明?”
“文人是正,半妖是邪。你為了救一個半妖,肆意傷害普通災民,還說不是善惡不分?還說不是黑白不明?”
聽到這話,寶玉指著錢三甲鼻子,哈哈大笑。
“看來,我這幾句是白寫了。”寶玉冷笑道:“願為天下蒼生謀,你是蒼生,我是蒼生,那半妖就不是了?石頭心地善良。她行善,我看到了!她幫助災民,我看到了!她忍飢受凍,不搶災民衣衫,不搶災民口糧,這我也看到了!我幫她,有何不可?
半妖是邪?你身為三甲舉人,不是愚民村婦,怎麼還有此等想法,做此等錯事!”
寶玉直接噴在了臉上。《論語。衛靈公》曾言:有教無類。這世上有太多種人,有的智,有的愚,但沒有哪種天生是惡的,舉人都懂。
錢三甲眯起眼睛,道:“半妖不是生而為惡,但是受盡世情冷暖,都是惡念穿靈,惡孽纏身,沒一個好的。你身為生員,也該知曉。”
“很好,那麼……”
寶玉的臉色溫和起來,轉頭輕喚:“石頭,出來吧。”
第五十五章 兩敗俱傷
乍見石頭,錢三甲就臉色不對。
只見石頭一身細布紫衣,模樣嬌俏。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看不到半點狠厲、暴虐,甚至連一絲憤世嫉俗的感覺,在這個小女孩的身上,都不存在。
寶玉安撫了怯生生的石頭,指著錢三甲道:“讓他問,問什麼答什麼,不要怕。”
石頭點點頭,兩個毛茸茸的貓耳,在烏黑的髮髻上擺動著。她走到錢三甲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