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都可看到十八世紀與二十世紀的密切關聯。
七、福利國家
中國傳統的“政治哲學把維持大眾福利置於最優先的地位”,美國學者王國斌(R·Bin Wong)寫道,“國家視農民的物質福利為最重大的問題”。以前政府重視的是授田和開墾荒地,但到明清時期,“國家對農民物質福利的注意重點,從生產性活動轉到了消費”。國家制定政策來穩定許多物資——特別是糧食——的供給。為此,清朝建立了一個複雜的糧食供給系統。中央向地方官員收集關於糧價、氣候和降雨的資料,以預測何時何地可能發生嚴重缺糧以及如何做出反應。國家以常規的和非常規的手段干預食物供給狀況,其核心是建立與維持一個儲糧數百萬噸的倉儲系統,代表著官方對人民物質福利的責任。這些做法在歐洲是完全無法想象的,更遑論能否做到了。'40'在一篇代序中,學者李伯重說,上述那些保障人民起碼生存權利的物質利益手段,“早在它們成為近代福利國家的要素之前很久,在中國就已存在,而且佔有重要地位。”'41'
“中國古代有沒有社會福利思想?”南懷謹回答說,“有!社會思想早有了,社會福利思想也早有了”,不過,過去都偏重在個人做,現在才是由政府做。'42'這樣說來,中國在十八世紀,豈不是已經進入了“現代”?
就在乾隆初年,政府擴大糧食倉儲的努力達到了一個高峰,其目標是把原有的倉儲數量予以成倍的擴大。在鼓勵私人捐監的同時,也依靠官府的採買。為此一度打算敞開收購餘糧,議行田賦徵實,以期“餘三餘一”、“一勞永逸”地解決糧政和糧食問題。'43'同時,破格賑糶救濟(如平糶不拘額數、於四鄉設廠、借糧減息免息、增加賑濟面、正賑外復設加賑等)。諭:“寧可國家多費帑金,不可使閭閻一夫失所”。併為之完善了糧價呈報制度和建立了清代人口統計制度(清初以來九十餘年只統計“人丁”而非大小男婦人口)。
乾隆初年糧政新措施實行的結果,使“輸納不益於前,而賑糶幾倍於舊”,並在乾隆七…八年兩江、直隸大災的賑濟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44'但不久之後,即發現了新的問題:糧價上漲(可見追求“平價供應”,也是政府政策的目標之一)。經過各省督撫匯議,發現問題的癥結正在:官府是否需要儲存這麼多的糧食,和實施這樣的“福利主義”?政府究竟應在社會經濟事務中充當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乾隆十三年,高宗下結論說:“朕既知初意之失,不可不為改弦之圖”,終於認識到,“以君養民則不足,使民自養則有餘,誠不易之論”;“大概市井之事,當聽民間自為流通;一經官辦,本求有益於民,而奉行未協,轉多扞格”;“若概欲官為經理,勢必有所難行”。
乾隆初年的糧政努力,把清人的理想追求推到了一個高峰,也把政府對社會經濟的干預推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它雖未曾取消民間市場行為,卻無異於把它置於某種控制之下,希望主要依賴政府組織本身的能力,來一舉解決賑災、濟貧、吃飯等全部糧食問題。這顯然構成了近幾百年中國歷史中的一件大事,而相形之下,只有二十世紀的有關努力能夠與之相比。'45'
斯科特《國家的視角》的主旨,即要表明現代國家的那些出於良好用意而設計的專案,為什麼導致了那麼多的“失敗”和“悲劇”?從這種角度看來,乾隆時期的上述努力,豈不是一個很好的例證?'46'
也許,缺乏對今天的深刻了解就不可能更深入地瞭解古人,反之,十八世紀的糧政事件也能使我們更好地理解二十世紀(特別是最後二十五年)的相關問題。
八、議改土地制度
乾隆初年,在政府權力擴張和追求新的努力目標之時,出現了對於土地制度和租佃制度的重大討論,這可能也不是偶然的。
田制問題是中國最古老的問題之一。儘管從宋代以來政府已很少干預和更改田制。清代初年,黃宗羲等主張恢復井田,說:屯田之行,“知井田之必可復”;李塨主張“可井則井,難則均田,又難則限田”,並著重研究了從地主手中“收田”的具體方法等問題。'47'但似乎未能對實際政治發生直接影響。倒是滿人在佔領遼東以後,曾經計口分田(一男均給六晌),且對內地“富人多佔土地”,窮人“沒有土地”,“乞食身無一物”的現象頗有指摘。'48'
雍正年間,政府曾在旗地上設立井田。'49'乾隆初年,御史薛馧奏請限田額,王大臣等提出不同意見,說:
“……(限田之說)本之漢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