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巖也是多嘴,閒扯:“強哥,我看您紋的是一條龍,一條小黑龍?”
邵鈞驀地抬起眉頭,盯著羅強。
胡巖:“可是您不屬龍吧?哥,你陰曆屬馬。”
邵鈞:“……”
鏡子裡,羅強那雙眼直勾勾的沒有表情,冷冷的:“扯夠了沒有?頭還剃不剃了?不剃把推子給我,老子自己推。”
那天從理髮室出來,邵三爺和羅老二從房簷下往回走,走路一前一後。
邵鈞走了幾步,回頭狠狠瞪羅強一眼,放射一枚小箭。
再走幾步,又回頭瞪一眼,piu,又一枚小箭。
羅強兩手插兜走在後面,低聲哼道:“幹啥啊?倆白眼珠子翻騰啥?”
邵鈞驀然扭過頭,惡狠狠地嘟囔:“還紋個小黑龍,特美吧,特好看吧?!”
羅強哼了一聲。
邵鈞氣不打一處來,低吼:“你紋哪不好?你還紋那裡!”
“你咋不把你自己身上肉豁開,把你們家小黑龍的名字刻到骨頭上,鑲骨頭縫裡,紋個全身的,都紋滿了!!!”
羅強沉默了半晌,看出邵鈞是誤會了,伸手一把攥住這人的手腕,把人拉回來,用力捏了一下:“很早以前紋的,你想哪去了?”
“老子年輕時候跑到廣西,就一個人,身邊兒一個親人都沒有,想家裡人,我那時候紋的……你腦子裡都想啥呢?”
羅強難得願意對一個人解釋。
孤身南下,人在江湖,那年月,家裡沒人知道,老二這人還活著或者已經沒了。甚至羅強自己都不知道,活過今天,還有沒有明天。
緬甸劫匪毒販出沒橫行的深山裡,羅強有一回身上中了兩槍,肚子都打穿了,讓人頭朝下扔到山溝裡,掛在樹枝子上,渾身都是血。他自己用手把腸子拾掇起來盤迴肚子裡,就憑著一口氣,爬了幾天爬出山去。
羅強是那種天生冷淡薄情的脾氣,那時候心裡已經不剩別的惦念,就是不甘心,不想死,死也不能認命,就想留一口氣,混出頭,將來回家。家裡還有個小人兒坐在門檻上,等著老子回去呢……
邵鈞每回聽羅強說出心裡話,他也替這人酸楚。他知道羅強那些年在少管所吃苦,受罪受大了,後來一個人闖蕩江湖,比混少管所更不容易,這中間指不定在鬼門關轉過多少趟,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再冷酷堅強的人,在那種時候,硬撐著活下來,心裡必然要有個念想,有個牽掛,不然這人能撐得下去?
邵鈞不好意思掛臉發火,小心眼兒地嘟囔:“真行,哼,你怎麼就沒把小黑龍紋你那玩意兒上!”
這麼一句酸不溜丟的醋話,說得羅強噗一聲樂了出來。
小黑龍的紋身其實是就著小腹上中刀中槍之處紋的,巧妙掩蓋住那處六寸長的駭人傷疤,還顯得挺好看。
羅強心軟了,沒轍,聲音也軟了:“我拿他是當我弟,你就是你……要不然,老子以後在雞芭上紋個饅頭,你看這樣成不?”
邵鈞氣得翻白眼:“滾吧你!誰稀罕你那玩意兒啊?”
羅強一把掀掉邵鈞的警帽。
邵鈞怒氣衝衝:“討厭,給我!”
羅強開玩笑似的,摸一把邵鈞泛著青茬的腦瓢:“這顆蛋,長得真俊(zùn)。”
邵三公子原本就是瘦長臉,眉目清秀漂亮,剃掉了大部分頭髮,額頭光潔,眉眼五官更顯清晰深刻,嘴唇紅潤,一點兒也不損這張俊臉耐看受看的程度。
邵鈞正鬱悶嫌棄自己的光頭呢,一把搶過帽子,趕快戴好了把光溜溜的腦袋遮住,踩著大皮靴跑走了。
羅強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邊,視線追隨蠻腰長腿的背影,嘴角彎出暖意……
兩人難得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動個手,打個情罵個俏,不然都快憋死了,燒死了。
羅強遙遙望著邵鈞跑走的背影,卻沒料到,有人也在操場另一頭,遙遙地望著他的背影。
譚龍在廠房裡搞事兒,扣了邵三爺一腦袋膠水,監規當然不能便宜了他,於是譚少爺被關數日禁閉,今天是剛放出來。
譚龍手上鐐銬還沒取下來,趿拉著鞋子,晃盪晃盪地走過去。這小子眯著賊溜的眼,遠遠地也沒看太真切,只看到羅強跟個教官模樣的人扎堆說了幾句,羅強的大手摸上對方的腦瓢,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寵溺……
譚龍嘴裡嚼著樹葉,連吐沫一口“呸”到地上,咕噥道:“羅老二,我看你他媽也是活膩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