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個冬天的第一場雪開始下起來的時候,陸臻在出早操時意外地發現隊伍裡面少了一些人:夏明朗,陳默,方進……全是精英,精英中的精英,一中隊的鎮隊之寶。陸臻用一種詢問的目光問鄭楷,而鄭楷老大隻是溫和地對他笑了笑,於是陸臻知道這是一個絕密任務,絕密的意思是,除了執行者,誰都不必知道這是什麼。
陸臻覺得有點焦慮,等待永遠是一件難耐的事,那兩天晚上得閒徐知著就一直拉著他出去串門打牌,直到熄燈。陸臻對此其實興致不高,但他看得出來徐小花是好意,而他永遠不會去折拂朋友的好意。
三天之後,陸臻在收操整隊的時候,看到夏明朗領著一行人疲憊不堪地從停機坪走過來。
天地玄黃,只在這一瞬間,這個世界於他而言都已經遠去。
他看到夏明朗低著頭沉默疾行,叢林迷彩殘留著戰鬥的痕跡,含混在一起變成最完美的偽裝,頭盔挾在腋下,槍拎在手中,極度疲憊的樣子,好像曾經飛過滄海。
他的視線追著他走,不能放開,而夏明朗在經過他們身前的時候忽然轉過了頭,深深地望向他。陸臻心想,他應該不是在看自己,他在看他的隊員,然而,那有什麼分別呢?他本來就是他的隊員!
他於是努力微笑,隔著遙遠的距離對他說歡迎平安回來,他總覺得還能看清夏明朗眼底的光芒,當然,那應該是錯覺。
鄭楷知道人心浮動,沒過多久就吹哨讓大家解散。
陸臻著急地衝在前面,甚至顧不上吃晚飯也顧不及先回自己寢室,直接敲上了夏明朗的門。門內沒有應聲,陸臻試了試門把,沒鎖,他於是鼓起勇氣開門進去。
夏明朗背對著他,站在窗邊抽菸。
濃重的煙霧將他整個人籠罩起來,孤絕的姿態,與人世分割。
陸臻覺得心疼。
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樣的人,他看著他抽菸,無數次。他用各種各樣的心情看著這一幕,仰慕的,迷戀的,稱讚的,他本以為這會是他記憶中最美好的風景,可是現在他只覺得心疼。
那個孤獨的人一個人站在那裡,他只想走過去把他抱緊。
無論將來他會在誰的懷裡釋放自己,安放自己,然而,至少這一刻,讓他來給出一點安慰。
陸臻站在夏明朗身後一步之遙,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硝煙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於是明白了他如此疲憊蒼涼的理由。
“隊長!”他小聲呼喚。
夏明朗轉過身,有些意外似的。
陸臻張開手臂:“可以抱一下嗎?”
夏明朗看住他,揹著光的臉上還有未盡的油彩,只有一雙眼睛是明亮的。
陸臻努力微笑,滿懷期待。
“我手上還有血。”夏明朗握住手掌。
陸臻上前一步抱住他:“沒關係,我的手上也沾過血!”
夏明朗愣住,然而轉瞬間,熟悉的氣味已經將他包裹,汗水的味道,乾淨的泥土的味道,來自這方土地的氣息,陸臻的味道,如此清新悠遠,令人沉醉。他慢慢閉上眼睛,把頭放到陸臻肩膀上。
原來如此。
這些年,一次,又一次,他一身浴血,疲憊而歸,站在操場的大路邊回頭望,眼前是美好的生活與鮮活的生命,而他,汙濘的血漬已經滲入他每一個毛孔,濃重的氣息,將他與這個世界隔離。
偶爾,他也會渴望一個擁抱,被人抱緊,奮力地,從泥濘中拔出來。
可是所有的渴望都會斷在那個瞬間:我的手上還有血。當我的手上流淌著鮮血,我還能夠抱住誰?
沒有答案,直到今日。
那一刻,他看到陸臻平和而瞭然的笑容,他說:沒關係!是真的沒關係,因為我的手上也沾過血!
他們是同一類的人,他們是同類。
只有在同樣的屍山血海中走過,才能安慰疲憊的心靈,只有同樣沾過血的手,才能毫無間隙地握緊,只有同樣堅定強韌而又熱愛生活的人,才能有這樣的擁抱。
夏明朗終於放肆地把手掌放上去,在陸臻背上擦出暗色的血痕。
一瞬間,天地玄黃。
下一秒,宇宙洪荒。
而當我與你擁抱在一起,時間就可以停止。
夏明朗洗完澡出來時給陸臻拿了一套乾淨的作訓服,陸臻有些不解,笑道:“我不用你幫我洗衣服。”
夏明朗把作訓服按到他手上,聲音低沉柔軟:“換上。”
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