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家,惹上大麻煩了,王氏就等著一個發難的藉口,他們家後輩太莽撞了,還以為能撬動世界,要我說,荊玉蘭要是不自戕,她也活不過今晚。”
“郢都形勢複雜多變,楚國公裴謙在朝堂上公然挑釁戶部尚書李素,但他太過激了,查賬就查賬,順手還拆了皇帝的臺,逼得兩方都下不來臺,這孩子……我之前也是見過的,打仗挺能打的,大字兒也寫得不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回了郢都像是腦子不好使了……不知是不是郢都靠南,氣候太溼潤的,給國公爺的腦子灌了水。”
“他們家?可……可我也姓荊……”荊楚歌垂下眼瞼,她思索片刻,斟酌半天不知如何開口。
“你阿母……你孃親將你養得很好,起碼你長這麼大,都是平平安安的。”老頭兒的臉上一片難以言狀的悲壯。
確實,荊岫雲一死,荊楚歌似被推入無邊的漩渦。
命運,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將她從渾渾噩噩的清白世界撈了起來。
她被放到這個世道面前,如一張白紙。
荊楚歌咬了咬下唇:“那個王郎君臨死前,他說我母親是被人害死的。”
老頭兒嘆氣道:“她病入膏肓,卻又不願意離開荊府……孩子,你不明白,她身上究竟揹負了什麼。要不是你,她或許早就自尋短見了。”
“我曾經能救一救她的,可她已經死了心,她寧可當作一切未發生過,留在荊府幻想自己還是那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老頭兒又嘆息了一聲。
承認那些發生過的美好如泡沫消散,對她而言是致命的傷害。
她抱著可悲的幻想,如同少女般重回天地的懷抱,生命最終如同凋落之春花。
“孫家是當年郢都政權更替的棄子,我明白。”荊楚歌規規矩矩地坐在角落,目光有些空蕩。
荊楚歌輕輕唸了出來,那是被撕碎的一頁書信,她拼湊起來勉強能夠看到這一句,“玉是白玉璧,木是沉木香。”
至此,老頭兒心臟陡然漏了一拍。
看著面色靜如止水的少女,他心中有些忐忑,太像了,這孩子。
與雪山下裙尾飛揚的神女如出一轍,如那山頂最純淨的白雪,晶瑩剔透如那最敞亮的長生天。
一舞傾城,篝火明亮滾燙,少女安然恬靜,風都要親吻她的裙角。
一劍橫空,刀光劍影凜冽,利刃出鞘破風而至,逍遙劍下無冤魂。
“李素要斬草除根,他當初與孫家走得近,後又親手將孫家送上斷頭臺。”
李家在青州,與孫氏世代交好。後卻為了一己私利做了叛徒,踩著孫家的屍骨往上爬,不知寒了多少人的心。
荊楚歌茫然道:“我從未聽說過。”
老頭兒語氣哀涼:“荊岫雲死裡逃生,一路輾轉回到了郢都。”
花素心心大,想著活躍活躍僵持的氛圍,熱心腸道:“你說別的我不知道,那李素我是知道的,我們樓裡的老常客了,他跟他兒子都是我們樓裡的老常客!哎呦,多闊氣,來一次不知道撒多少金子!”
老頭兒語重心長道:“孩子你還年輕,我不希望你被仇恨矇蔽了雙眼,你想過上什麼樣的日子,你可以試著去設想,安伯會給你自由。”
他說的均是肺腑之言。
這一刻荊楚歌或許有許多選擇,她可以選擇裝作一切未發生嫁給秦王,作為親王的愛妾,她可以像一隻菟絲花攀附皇親貴胄,至少餘生虞。
她可以離開郢都,去遊山玩水,路過某個不知名的小鎮子,想留下便留下了,做一些小本生意,養活自己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她可以就在郢都,選擇改頭換面,找一戶合心意的人家,在這個苛待女人的世道,有一個真心呵護她的夫君或許更加重要。
荊楚歌嗓音有些沙啞,低沉的音調顯得她有些過分鎮靜,好似帷幕之後的謀事之士,她道:“我見過孃親有一個木匣,裡面裝了一些信件,我從前並不知道母親還有府外的人有書信來往。”
老頭兒沉默了半晌,好似明白了這個倔強的孩子決定了什麼,便也開口道:“荊家當初小門小戶,在安州那個偏僻的角落裡蹲著,至於為什麼突然得了重用,我想你應該是明白的。”
一半靠虛無縹緲的運氣,一半靠賣女求榮。
荊岫雲嫁去孫家換了一筆不菲的買官錢,得了好處還要四處散播女大不中留的謠言。
將自家女兒的名聲碾到塵土裡,不夠還得多踩兩腳。
既要名節又要錢,這麼做忒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