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聯想起中學時代背誦過的一句唐詩以及這句詩典故的出處。
我心中一亮,如同一個禪師忽然悟道一般,頓時心神一爽,有醍醐灌頂的感覺。我彷彿洞悉了兩千年前的莊周在一個早晨夢後醒來的迷惘,在迄今近三十二年所有凌亂的偶然鏈條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轉折。
生活只不過是一種合理的、看似邏輯的夢,我自己和林紫倩或別的什麼人,只是這場大夢中的一個小夢,或許可稱之為夢中之夢,雖渺小難以把握,卻又是不可缺少的大夢;而星團呢,又是茫茫宇宙之中一個微小的夢……
如此比較,我現在的痛苦就太微不足道了,而且荒謬得近乎沒有任何意義。
為什麼要苦苦去抓住一個人不放呢,人心是那樣的幽深、叵測、難以捉摸,甚至人連自己的內心都把握不住——心像夢境一樣多變和凌亂。
所謂愛情,只是一種夢的感覺而已——此時我真正意識到不是在自欺,而是一種充滿解脫的神遊萬仞,精騖八極。
夢,夢,夢……
當太陽昇起來的時候,我睡著了。我夢見自己變成了巨大的七色彩蝶,在罩滿紅光的虛空中歡快地飛舞。
20。愛情的“道具”(1)
江學文等待著。
周圍沒有什麼人的時候,他的臉更加顯得沒有一絲生氣,醜陋、衰老,類似痴呆。有一次,當他在這種狀態下忽然於鏡中望見自己的時候把自己也嚇了一跳——怎樣一張慘不忍睹的臉呀,乾澀的額頭、下垂的嘴角、混濁的目光。不知怎麼的,就連下頷的表皮也像進入老年時那樣出現了鬆弛耷拉的跡象。
我無聊地抽著煙,看著這個倒黴蛋。
等待,等待,江學文青年時期有過無數這樣等待女人來臨的夜晚,幾乎每次都一無所成,但他仍像一個直鉤垂釣的人那樣耐心十足,心中總覺有哪個年輕女人會被他感動,投入他的懷抱。
已過而立的他,雖然已假結婚過四次,但還未真正戀愛過一次——一夜風流很多,但那都是DVP(貨銀對付)的方式。每次事後,他肯定與我一樣都會遭到類似青春期手淫過後的那種巨大空虛和夾雜犯罪感的強烈失落情緒的襲擊。不止一次,他向我大發牢騷。
在分配到新房之前,江學文依然住在位於美景村工業區的宿舍裡。這是幢口字形的監獄式結構樓房,為了節省空間,全部是開放式回字走廊,一開門便看見前後左右的房門,加上牆壁又不隔音,在這裡住著,簡直就無任何個人隱私可言。
江學文的公司上次分房是在市蓮花區黃金地段,連最低職銜的副經理都能得到兩室兩廳的套房,清一色的柚木地板,並附有一臺日立空調,廚房有抽油煙機,衛生間有浴缸和洗衣機,配套設施一應俱全。而美景村這些半年前新購置的公寓房,地點又遠又僻,位於工業區裡,周遭全是當地漁民蓋起的雜七雜八的出租屋,雞鵝豬狗鴨五畜俱全,吵鬧聲會從任何一個縫隙內襲竄進來。
所以,江學文下定了決心透過最近一次假結婚混一套市內的套房。總結近幾年結交女友失敗的教訓,他覺得居住環境是他屢交屢敗的重要因素之一。
江學文總在無聊之餘,把同樣無聊的我叫到他那一套兩室兩廳的農民房陪他打發無聊。
廳房裡,掛著四五幅用細綾精裱的山水和書法立軸。書法的內容頗為頹唐、放浪——左邊牆上是李長吉的《將進酒》:“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右邊牆上是一幅李煜的長短句:“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這兩幅書法,以及牆上其餘的國畫,都是江學文自己信筆塗鴉而成。他在高階宣紙上亂畫亂抹之後,偽造幾個人名和刻幾個誰也看不懂的隸篆印章往上一印,然後拿到裱畫店,用最精美的黃綾紫緞一裱,掛在牆上後,馬上真有四壁生輝之感。
平時,江學文有客人來,也煞有介事地站在幾幅字畫前評點,都裝出很懂藝術的樣子,指手畫腳加搖頭晃腦。
每逢此刻,江學文便吹噓書法是啟功的九十八歲高齡老師寫的,國畫則是範曾七十九歲師兄畫的。“值不太多錢,也就一百多萬港幣吧”,牛×處,總唬得來人口中嘖嘖不已。
其中,更有一些文化人顛來倒去地研究,有的還拿著放大鏡在書畫前顛來倒去考察半天,評說筆法如何和氣勢如何,然後八大山人徐文長石濤苦瓜和尚一頓亂評。
有那麼幾回,連江學文和我倆人,恍然間也覺這些“藝術品”是稀世之珍,全然忘記它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