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叢挺拔俊逸的翠竹。院子後面,是微波盪漾的杉湖。這正是農曆穀雨剛過的時候,是桂林的多雨季節。密密的雨滴,擊打著玉蘭樹葉,落下一地的乳白花瓣,院子裡清香四溢。衫湖上瀰漫著一層煙波,浙漸瀝瀝的雨,沒完沒了地下著,給人一種沉鬱調悵之感―這桂林的四月!
李宗仁到桂林已經三天了,三天都是在這樣的雨天中度過的。他很少出門,除了到樓下會客外,便在樓上自己的房間裡踱步,或者坐到內陽臺上默默地看著雨中朦朧的杉湖。
他的書桌上放著一卷長卷,卷首,《關於時局的建議書》一行毛筆楷書赫然醒目。他揹著手,站在書桌前,不知是在欣賞那揮灑俊逸的字型,還是在琢磨建議書中那說理透徹、無懈可擊的內容。這份建議書,是由廣西極有名望的立法委員李任仁領銜給他上呈的。李任仁早年曾在會仙圩高等小學教過書,白崇禧便是他的學生。李任仁是桂系中的開明人士,思想進步,已加入了李濟深領導的民革,並當選為中央委員。昨天,他把這份由在桂林的數十名桂系高中級幹部簽名的建議書交給李宗仁時,非常鄭重地說道:“德公,現在和平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國民黨打了這麼多年內戰,民怨沸騰,人心盡失,失敗已成定局,我們應謀自全之道。桂林是蔣介石軍警特務勢力所不能及的,德公決心和平,在桂簽署和平協定,仍不失時機。”
李宗仁沉吟不語,李任仁又道:“德公,你想過沒有,蔣介石在大陸失敗,尚有一臺灣可以負隅,你如在大陸失敗,連一條退路也沒有啊!廣西地瘠民貧,實力有限,想與共軍對抗,無異以卵擊石。目前應不惜一切,簽署和議,方是唯一之出路。”
“重毅①先生,”李宗仁頗感動地說道,“我既然回到桂林來了,就不想再下廣州,也不想糜爛廣西!”
①李任仁字重毅。
送走了李任仁,又迎來了個風塵僕僕的陳雄。
“傑夫,你從哪裡來?”李宗仁把陳雄邀到客廳坐談。
“從香港來。”陳雄一邊說話,一邊從皮包裡取出一封信交給李宗仁,“這是季寬給你的信。”
“啊,季寬在香港幹什麼?”李宗仁一邊拆閱黃紹竑給他的信,一邊問道。
“季寬要我來告訴你和在桂的同袍,共產黨對和平是有誠意的,決不會說假話。他說老白和一些弟兄們有穿草鞋上山的思想,這是自殺!他說德公你無論如何不能下廣州,已經跳出這個火坑,就不該再陷下去,否則就不能自拔。請德公早下決心,季寬正在香港準備組織立法委員們起義!”陳雄說道。
看來,黃紹竑是永遠不會再回到桂系團體中來了,李宗仁只感到一陣悲哀。他看完黃的信,對陳雄道:
“你們不要著急,我是不會輕易下廣州去的!”
因有了李宗仁這幾句話,桂林那雨霧瀰漫的上空,頓時綻開一片光明的和平曙光來。
這一日,李宗仁沒有會客,他獨自在樓上的房間裡踱步,一邊抽菸一邊思考應付時局的辦法。他從南京逃出來,身邊只帶著那顆“中華民國總統之印”的總統大印。現在,唯有這顆大印才能證明他的確實身份。昨天夜裡,他做了個噩夢,夢見蔣介石來搶他的大印,他把大印緊緊地抱護在胸前,蔣介石卻死勁地要籍開他的雙手,他們正搶得難分難解的時候,忽聽身後有人大喝一聲:“不許動,把總統大印交出來!”李宗仁和蔣介石回頭一看,只見一隊手持美國造湯姆遜式衝鋒槍的共軍衝了進來,一齊用槍口頂住他們。李宗仁和蔣介石嚇得大驚,雙方不約而同地把手鬆開,只聽“叭”的一聲,那顆總統大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和老蔣都當了共軍的俘虜!醒來之後,他覺得身上冷汗微出,驚惶不已,早晨起床之後,那眼皮兀自跳個不住。他在房裡踱了幾圈,想起夜裡那個晦氣的噩夢,感到很不放心,忙掏出鑰匙,開啟保險櫃的鐵門,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隻紫檀木盒子,撥開密碼鎖,取出裝在盒中的那顆代表國民黨政府權力和他本人身份的大印,象鑑賞一件稀世珍寶似的,左看看,右瞧瞧,還不斷地撫摸著,嘴裡喃喃自語道:
“你們拿不走的!拿不走的!”
他拿起大印,往印泥上按了按,在一張總統專用箋上一蓋,一隻碩大的鮮紅方印赫然印在了紙上。他端詳著,俯視著,臉上顯出一副滿足的笑容,彷彿國民黨政府的疆土,桂系的本錢,仍然完完整整地掌握在他手中。
“老蔣算什麼?嘿!他不過還有點兵、有點錢罷了,可他沒有這個大印!”
李宗仁冷笑著,把大印放入盒內,重新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