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妃打扮得重冠繡錦,不同尋常,抱著四阿哥出來給太后、皇上行禮,大玉兒滿心不喜,卻也惟有和顏悅『色』地善祝善禱,遞了紅包在『奶』娘手中,餘次懿靖太妃、皇后、寧妃、眾命『婦』也都依次有賞。惟有建寧因一心惦記平湖,百般看董鄂不入眼,雖也照例打賞,卻是繃著臉一絲笑容也沒有。一時臺上唱起戲來,鑼鼓震天,四阿哥吃了一驚,撇嘴欲哭,董鄂妃忙命『奶』媽抱四阿哥去後面睡覺。懿靖太妃娜木鐘見情,離座走來笑道:"好個珠圓玉潤的喜人孩兒,讓懿『奶』『奶』抱抱。"董鄂妃賠笑道:"謝太妃誇獎,四阿哥困了,該叫『奶』娘送他回去睡午覺了。"娜木鐘道:"那正好,我正有點肚子疼,就親自送四阿哥回去,順便借你屋子洗個手兒。"董鄂妃正要說話,遠山也湊過來道:"四阿哥長得這麼可人疼,難怪人見人愛的,皇貴妃也忒小氣,就連讓人抱一下也不捨得。"說著顧自從『奶』媽懷裡硬抱過孩子來,塞在娜木鐘懷裡,猶自道,"我坐了這半天,正覺得腰痠的,也陪懿太妃往後邊逛逛去。"說罷擋在娜木鐘身前轉身下樓。大玉兒看在眼裡,心中一動,眼見董鄂也欲隨後跟去,故意叫住說:"客人都是衝著四阿哥來的,四阿哥還小,做額孃的就是主角,要招呼客人的。皇貴妃若抬腳走了,客人們豈不笑我們拿大,不懂禮數?"董鄂妃無奈,只得回身命『奶』媽好生跟著,自己仍下來執壺把酒,為各位嬪妃命『婦』斟茶遞水,寒暄一番。然而她的眼神,明顯地飄忽,顯得心神不定。大玉兒端坐看戲,心裡也是一樣地不平靜。她太瞭解娜木鐘了,相處半生,她深知娜木鐘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她的獨子博穆博果爾是為了同順治爭奪董鄂妃失敗而羞憤『自殺』的,今天皇上為了自己與董鄂所生的兒子擺百日宴,娜木鐘觸景生情,心裡一定不痛快,又怎麼會這麼熱情地搶著要抱四阿哥,又堅持陪他回宮午睡呢?她的舉動中一定含著某種不可告人的陰謀。然而,大玉兒不打算阻止,後宮裡的故事,從來都是大同小異,娜木鐘即使做了什麼,也決不是後宮中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而她可能會做的事情,在很久之前,自己也曾經做過。彷彿有一扇古老的門被突然撞開,很多很多年前的記憶甦醒了,那已經塵封的往事,那情非得已的選擇,那手足相殘的慘劇——如果往事重來,時間倒流,她還會不會那麼做?那是崇德二年,大玉兒的親姐姐海蘭珠在盛京關睢宮裡生下了一個皇子,這是皇上的第八個兒子。皇太極欣喜至極,特別頒發了大清朝第一道大赦令,所有的人都明白:宸妃海蘭珠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而八阿哥是他最喜愛的皇子,這孩子將來必會繼承皇位無疑。而這時大玉兒也已經身懷六甲,並且太醫診脈已經確定為皇子無疑。她從來都不懷疑,未來的大清帝位是屬於自己的兒子的,沒有任何人可以與兒子爭奪。她這做額孃的,必須在兒子出生之前,就為他鋪平通往御座的道路,斬除一切障礙與對手。因此,就在福臨出生的前三天,八阿哥莫明地中毒夭逝了。皇太極為此誅殺了關睢宮裡所有的奴婢,卻最終也未能察出愛子的死因。而宸妃海蘭珠,亦為了愛子的慘死一病不起,不久便香消玉殞了。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往事,然而直到今天想起來,仍然還像發生在昨夜一般刻骨銘心。二十年來,大玉兒一直為了這件事內疚,自責,她不能忘記八阿哥慘死的一幕,不能忘記姐姐海蘭珠心神俱散的眼神,也不能忘記關睢宮所有為海蘭珠和八阿哥陪葬的宮女們。她夜夜都聽到哭聲,那麼淒厲,委屈,充滿了怨恨與不甘心,那聲音,有時候像是嬰兒,有時候像是『婦』人,而閉上眼,她會看見姐姐海蘭珠懷抱八阿哥來找她,問她:為什麼要那麼狠心?那聲音,從盛京宮殿跟到了北京宮殿,滲透在紫禁城每一道縫隙裡。午夜輾轉難眠之際,她也想過翻宮掘地把那個哭泣的冤魂野鬼揪出來挫骨揚灰。可是,只有她一個人聽到那哭聲,這使她擔心隨意發威只會招惹口舌是非,於是只得暗自忍耐,甚至不能把自己的感覺說給任何人知道。那兩條冤魂,就這樣一直活在她心底的最深處,與她呼吸共存。漸漸的,她習慣了那哭聲,並且認定那聲音是屬於姐姐與侄兒的。她害怕他們,也依賴他們。是的,依賴。不管怎麼說,她與海蘭珠都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儘管她們曾經為自己爭寵,為兒子爭位,但她們血脈相連,這是生死都不能改變的事實。如今,皇太極死了,多爾袞也死了,福臨登了基,而大玉兒也如願做了太后,卻覺得孤單,不管在宮中朝中,都是這麼的孤單!這宮裡,已經沒有她的親人,就只有鬼魂與她做伴。有時候,大玉兒坐著坐著,會忽然自言自語,對著空中說:姐姐,你來看我嗎?尤其這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