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奇道:"朕每天在宮中見的不是宮女,就是太監,又怎麼會嚇到?我記得你從前還送過十四格格一盒子偶戲,應該很喜歡聽戲才是啊。叫他們過來就是了。"遠山笑著,親自轉過垂花門去,一時帶了七八個人出來,無不穿紅著綠,塗脂抹粉,或吹笛,或抱琴,或搖扇,或揮帕,搔首弄姿,盡態極妍,本當是一幅趣意盎然的八美圖,然而由太監妝扮出來,便顯得十分醜怪突兀。眾人見了,都不由鬨然大笑。順治向遠山道:"難怪你說會嚇到朕,做了這許多花哨,原來藏著這些心思。不消說,這些人是你故意藏在門後邊的了,是八仙過海還是什麼?"遠山笑道:"這是秦淮八豔。皇上可聽說過麼?"順治心中一動,笑道:"秦淮八豔?朕從前倒聽吳額駙說起過,記得有什麼陳圓圓、董小宛、柳如是,各個都是錦心繡口,花容月貌,卻被你扮成這副怪樣子,可不荼毒?"遠山撇嘴道:"歌『妓』舞娘,多認識幾個風『騷』文人,就被捧上了天,其實也不過是些庸脂俗粉罷了。會好得到哪裡去?"順治道:"你想得太簡單了。別的且不論,單隻說這個陳圓圓,還是個身系明清兩朝的關鍵人物呢,若是尋常脂粉,又怎麼會有本事翻雲覆雨,讓劉宗敏、吳三桂這樣的人物為之臣服?"遠山命太監扮歌『妓』只為取樂,對這些漢人典故哪裡知曉,既見皇上對於太監扮醜不感興趣,後面的節目也就不敢再拿出來,只得命他們隨便唱了一段《冥判》作罷。她聽說皇上近來常往吳府做客,同額駙、格格一起飲酒聽戲,便有意投其所好,安排了這麼別出心裁的一出,指望博順治一笑,卻不料話不投機,大為掃興。心中暗暗另打主意,指望再出些新花招哄皇上歡心。鈕鈷祿遠山不是沒有見識的女子。她深深明白,一個妃子想要獲得皇上的心,光懂得千依百順是沒有用的,太監和宮女會比他們更加謙卑服從;單只是若即若離倒也不好用,因為皇上只在乎得到,只要得到過了,倒也不在乎"即"之後她是否會"離"。真正想長久地獨擅專寵,就得有獨佔鰲頭的本領,獨樹一幟的個『性』,獨出心裁的創意,甚至獨斷專行的氣度。只有獨一無二,才能百無禁忌。但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的"獨出心裁",卻恰恰觸犯了皇上的"心頭大忌"。原來,自從琴、瑟、箏、笛為了佟妃出宮的事被太后下旨縊死,吳良輔與遠山的仇就算是結上了。只不過,遠山在明而吳良輔在暗,所以絲毫不曾察覺罷了。以吳良輔的老於世故與耳目眾多,很快就弄清楚了佟妃出宮的事敗『露』在哪一個環節上。太后一手遮天,他既然無力對抗,也就不去費那份心思;然而小順子是他的徒弟,卻可任他捏扁搓圓,當時雖不便聲張,隔了半年待事態冷淡下來後,到底捏個錯兒痛打了一頓板子,此後隔三岔五便找由頭教訓一頓,不是餓飯,就是罰跪,整得小順子生不如死,這也不消說他;惟有遠山貴人,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畢竟是個主子,等閒不易對付,只能慢慢地等待機會。終於,在阿琴死後整整一年,這個機會由鈕鈷祿遠山親自送到了吳良輔手中——遠山在絳雪軒花園裡玩弄的小把戲,給吳良輔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藉口,讓他終於可以為阿琴報仇了。是晚,吳良輔照例託了水盤請皇上翻牌子,卻沒有像過往一年那樣故意將寫著鈕鈷祿的牌子藏在後面,而是有意擱在最顯眼處。果然順治一眼瞥到,隨即翻起說:"今兒朕不想留在乾清宮裡,不如往遠山貴人那裡去坐坐吧。"吳良輔清咳一聲,故作遲疑地說:"鈕鈷祿貴人……這個……"順治笑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說?做什麼這樣吞吞吐吐的?"吳良輔道:"今天在花園裡,老奴遠遠地跟著皇上和幾位娘娘,看見教坊司來了八個人扮神扮鬼地唱曲子,老奴也聽不懂,只聽見些什麼"歌臺,舞臺","秦臺,楚臺",不知是什麼意思。"順治不在意地道:"哦,那是遠山貴人變的戲法兒,讓教坊司的人扮"秦淮八豔"逗朕開心罷了。唱的那段是《牡丹亭》裡的"冥判",說杜麗娘到了陰間,閻王見了也驚豔,故事雖然荒唐,詞兒卻雅,所以你不懂。"吳良輔點頭道:"哦,或是老奴多心了。老奴聽見那閻王拷問杜麗娘來處,還以為鈕鈷祿貴人這樣做,是在暗示皇上,說皇貴妃來歷不明呢。"順治聽到"皇貴妃"三個字,登時著意,他本來心中有鬼,難免多疑,不禁問道:"依你說,遠山貴人想暗示朕什麼?"吳良輔道:"貴人心思縝密,城府深沉,老奴也猜不透。不過皇上此前曾同老奴說過,對於皇貴妃進宮的事,朝野裡議論紛紛,雖然沒在皇上面前明白提起,卻也每每風言風語,使皇上深覺煩惱。今天鈕鈷祿貴人唱的這一出,又是"秦淮八豔",又是"秦臺楚臺",豈不是在暗示秦淮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