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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在陽光中顫抖,我們被夜晚粉坊的美景即將來臨興奮得顫抖。播種小麥的男女社員們收工了,疲憊的牛和疲憊的社員們沿著土路走過來了,我們也召喚著豬,讓它們停止尋找殘存在泥土中的紅薯,跟我們一起回家。囉囉囉,囉囉囉,是我們對豬的呼喚。“老婆”家的花豬在一座墳墓後的暄土裡拼命拱,用齊頭的嘴巴。一邊拱它一邊叫,像狗一樣。豬叫出狗聲,的確有些怪異,圍攏上去看。“老婆”家的花豬戧立著背上的鬃毛,好像很激動。我們家的豬和我們一起看著“老婆”家的豬把地拱出一個大坑。

“這裡可能埋著一罈金子。”“耗子”說。

“老婆”的臉上立刻就放出金子般的光芒。

“幹什麼你們?怎麼還不回家?”隊長在路上喊我們。

“老婆”家的花豬渾身哆嗦著,叼著一黑乎乎、圓溜溜的東西從土坑裡跑上來。

我們發了呆了,呆了一分鐘,便一齊怪叫著,炸到四邊去。

“老婆”家的花豬從土坑裡叼上來一顆人頭。一顆披散著頭髮的女人頭。女人頭還很新鮮,白慘慘的,沒有臭味沒有香味,有一股冷氣,使我們的脊背發緊,頭髮一根根支稜起來。

在路上疲憊移動的大人們飛跑過來,全過來了,路上只餘了些拖著犁耙的牛,它們不理睬讓它們站住的口令,繼續踢踢踏踏地往村子裡走。

大人們來了,我們膽壯起來,重新圍起圓圈,把“老婆”和他家的花豬以及花豬拱出來的人頭圍在中央。那女人頭還半睜著眼,頭髮爛糟糟的,花豬好像要向“老婆”報功一樣,跟著“老婆”哼哼著,“老婆”被花豬嚇得鬼哭狼嚎。

到底還是隊長膽大,他從墳頭上揪了一把黃草,蹲到人頭前,小心翼翼地揩著那張死臉上的土,一邊揩一邊咕噥:“怪俊一個女人,真可惜了……”揩完後他站起來,轉著圈兒端詳。落日的餘暉塗在我們臉上,也塗在人頭上,使它紅光閃閃,宛若無價之寶。我們都像木偶一樣待了好久好久。

隊長忽然說:“你們看她像誰?”

我們認真地看著她,也看不出她像誰。

隊長說:“我看有點像桂珍。”

桂珍是“騾子”的姐姐。

我們再看那頭,果然就有些像桂珍了。不等我們去尋找“騾子”時,他先叫起來了:“不是我姐姐,才不是我姐姐呢!”

他哭喪著臉,繼續喊叫:“我姐姐的頭是長的,這個頭是圓的。我姐姐頭髮是黑的,這個頭髮是黃的……”

“你也別犟,”隊長說,“長頭也能壓成圓頭,黑毛也能染成黃毛,沒準就是你姐姐的頭哩!”

“騾子”哭了,他又舉出了幾十個根據來證明那顆頭不是他姐姐的頭,搞得我們也有些不耐煩起來,隊長也高了嗓門,說:“‘騾子’,你也甭吵吵啦,去叫劉書記吧,他老人家眼光尖銳,他老人家要說這頭是你姐姐的頭就是你姐姐的頭,他老人家要說這頭不是你姐姐的頭你想賴成你姐姐的頭也不行。”

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隊長點了一大片人名,讓他們回家吃飯,吃了飯好去粉坊加夜班幹活,順便把劉書記喊來驗頭,但人們都不想挪步。隊長無奈,只得吩咐大家好生看守著人頭,別出差錯。此時太陽已完全下山,但天還沒黑,有幾隻烏鴉在我們頭上很高的地方呱呱地叫,遠望村莊,已被盤旋的炊煙弄得一團模糊。

人們圍著人頭,都如磁石吸住的鐵釘一般,誰也不動,也沒人說什麼。眼見著那天就混沌起來,農曆十六日的大月亮放出軟綿綿的紅光來,照在我們的臉上和背上,也照在那女人頭上。那女人頭上跳動著一些碧綠的光點兒,我們目不轉睛地看著。人是如此了,那些豬們卻在月光下撒起歡兒來,一個個都把鬃毛倒豎,你追它趕著,喉嚨深處發出吠叫,汪汪汪一片。我們不去管它們。

你的行為使我們恐懼(9)

“這不是我姐姐的頭!我姐姐跟著勞改農場一個勞改犯跑了,這不是我姐姐的頭!”他的嚎叫淹沒在月光中,竟似受傷的鯽魚往水底沉落一般,沒有人理睬他。

遠遠的一盞紅燈從村口飄過來,飄飄搖搖,搖搖飄飄,不似人間的燈火。大家都知道劉書記來了,在水一樣的波動著的月光下,流過來清脆的駝鈴聲。紅燈剛由村口出現時,我們感覺到它流動得很慢,似乎老半天都不動地方;漸漸逼近時,才發現它流動得很快,宛若一支拖著紅尾巴的箭。

人圈又是非常自動地裂開一條縫,大家都把目光從人頭上移開,看著身軀肥大的劉書記手裡擎著一盞紙糊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