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
他的聲音在夜色裡聽起來很柔和,像是那些朦朧幽暗的燈光,舒適得會令人產生出一些夢幻。就是這把聲音,讓她的思緒又衝破了阻隔,飄到一個捉摸不到的地方。
她失落地回到現實裡,看著自己的腳尖。
她的同伴很認真地走著路,每一步都踩進正方形的磚格子裡,沒有踩過一次線。
“會待多久?”
“說不準,短時間不會離開,也許……”他踩上一條線,步伐變得凌亂了,“也許不會再離開了。”
凌筱抬起頭來,正對上他專心凝注著她的視線,立刻又尷尬地別開了臉。
“是嗎?”她微笑了一下,“永遠都不離開?我不相信,你當初不計一切代價地出國,難道就是為了有一天又回來定居?”
他的表情在她淡淡笑著的眸子裡變得緊張狼狽,待那笑容收住了,他才囁嚅地開口:“這麼久了,還在怨我?”
“不是。”凌筱搖頭斷然否認,“早就不怨了,何況,當初我怨你也很沒道理,那時候太年輕,不能接受男人心裡有比自己更重要的東西,包括他的前途。”
“那麼現在……”
“現在如你所見,我就是個普通的家庭主婦,操持著一個家,服侍丈夫,孝順婆婆。雖然全天下的已婚女人都做著這些事,但是要做好也很費精力,哪有工夫去想別的。告訴你,結婚兩年,我覺得我的腦子都鈍了,下午在音樂廳門口看見你,我都不能確定那是不是你了。”
她很有技巧地說了這麼多影射著某種含義的話,也幸虧雲濤是做律師的,句句都聽清楚了,然而,也只能任由她把話題繞開。
“是嗎?司機的確是去音樂廳門口接我的。”
“真巧,我就在對面圖書館的門口,還來不及叫你,你就鑽進車裡了。”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默契地傳遞給對方一個“真可惜”的眼神。雲濤溫柔而真誠的眸子裡透出一絲懊惱,凌筱卻只是彎眉笑著,彷彿是用不在意的態度安慰他:別把一次小小的錯過放在心上。
“我們是真的有六年不見了嗎?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完全沒變,還是那身大學時的打扮,扎馬尾,穿牛仔褲T恤。”
他們走到了門口。雲濤對著光線端詳穿著隨意的凌筱,說著口不對心的話。她的變化其實是那麼明顯,記憶裡那對晶亮燦然的眼睛裡已經失去了原有的衝動和傲氣,變得冷淡從容,偶爾還會呈現出像是被掏走了思想一般的空洞。
1 你就是那個與我錯過的人(5)
這樣子的她並不陌生,好像還很理所當然。
“是嗎?你不覺得我完全成了你預料過的樣子,多年後一事無成,過著寄生蟲一樣的生活。”凌筱伸開手臂,彷彿把自己展示給他看,“你的預言很準,我現在就是這種狀態。”
她抿唇嘆氣,伸開的手收回來拍了幾下腿,做出一個自己“無可救藥”的表情。然後她的眸子一彎,自嘲的笑容落進雲濤眼裡,像是胸口被猛然戳了一刀,他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你說你會幸福的。”他有些激動地說,“忘了嗎?結婚前一天晚上你在電話裡說的。”
“雖然一事無成,跟寄生蟲一樣,但是我很幸福。”凌筱抬起眼眸,用一種很犀利的眼神望著他,“是不是在你的定義裡,非得照你期望的那樣生活才算是幸福?”
雲濤一時啞口,只是心疼無措地看著她。若是她犀利的目光裡含有一絲報復或其他任何極端的情緒,他都會好受一點。然而無論看上多久,那目光也只是理智而沉著的。
在他以前二十年的記憶裡,凌筱脆弱、懶惰、衝動、霸道、喜怒形於色,甚至是他離開以前,她也是一個真實具體、心態不成熟的小女孩兒。而今在他面前,她已經能夠不著痕跡地把自己武裝起來。這正是多年前他期望的樣子,可是那雙不帶任何情緒的眼睛卻告訴他,這與他的期望無關。
“我的期望就是你幸福,不是離開以前的期望,而是離開以後的。”
“你的期望已經達到了。”
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在神態安之若素的她面前,他狼狽得無所遁形。
他設想如果她從談話的開始就是要達到某種目的,比如達到讓他慚愧,讓他無地自容的目的。再重演一遍,他絕不會將這些糟糕的感覺體會得這麼深刻。再誇張一點,他或許會享受那種被她報復的重視感。那是一種他曾經熟悉透了的感覺,每次惹她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