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的大水,沖走她家僅有的一點財產。於是,家道中落。
她從高中起,靠助學金生活。
“孤雁”越飛越遠。1956年,她考入上海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因為念師範每月有十二元五角伙食費和三元零用錢。
戴厚英說:“我這樣一個來自貧苦地區、貧苦家庭的女孩子,能夠上大學,我一直認為是因為新中國給予的。我對解放了的新中國,確實是充滿感情的。
“我在上海唸了四年大學,不知道上海最大的百貨公司在哪裡!我從來沒有到過上海的南京路!因為我只靠每月三元的零用錢生活。買了書,買了紙、筆,就沒有錢了。
“我穿的是母親手縫的用靛藍染色的龍頭布衣服,完完全全是一個鄉下姑娘的打扮。一點也不錯,我確確實實是一個鄉下姑娘,一棵路邊的小草。”
她唯一的嗜好是讀書。在大學裡,她徜徉於書山報海之中。她的胃口好大,貪婪地“啃”掉了一部又一部中外文學名著。她擔任過系學生會的文藝部長。
她提起了同學沙葉新。後來,沙葉新成了上海著名的劇作家。她說:
“我跟沙葉新在一個系裡。我們曾同臺演出,我演他的媽媽!”
她編過校刊的文藝副刊。她在校刊上發表過一首歌頌青春的散文詩,被《光明日報》轉載了。這是她平生迸發的第一顆文學火花。她第一次領取五元稿費。這對於一個窮學生來說,是終生難忘的。
1960年,她畢業了,分配到中國作家協會上海分會的文學研究所。
她住進上海鉅鹿路上海作家協會的集體宿舍。
一間小屋,三位女友同住。
她這樣形容自己當年的形象:
“短頭髮上扎一根橡皮筋,對襟棉襖,那件舊花布罩衫還是一位同學送給我的。我大學畢業了,還是一個鄉下姑娘的樣子。
“我年輕時,一股子熱情。我認為我是黨培養的,是‘黨的女兒’!我聽黨的話,跟黨走。
“第一次使我傷心,是在1961年。我寫了申請入黨報告。可是,整整一年,沒有一個人找我談過一次話!後來,我就提意見了,黨支部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要求入黨,怎麼沒有人理我呀?終於,一個支部委員找我談話了,說我要經過長期考驗,因為我家庭出身不好——父親右派,叔叔又是那樣死的,何況你自己在反‘右’中思想有過搖擺……”
“在反‘右’中思想有過搖擺?”反“右”的時候,她只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姑娘呀,剛從鄉下來到城裡,怎麼“思想有過搖擺”?
哦,問了一下,才明白:
那時候,許傑教授被打成右派。他再三申明,他以人格擔保,他沒有反黨。她同情這位白髮蒼蒼的老教授,她相信這位知識分子的人格。她跟另外兩個小姑娘,寫了一張很小的大字報,很害怕地貼在一個角落裡,說能否讓許傑老師與黨委書記進行一次公開的辯論,讓我們辨別一下是非?這還了得?“貌似公正,同情右派”!
txt小說上傳分享
為戴厚英寫《非命》(7)
對了,對了。那時候還有人貼出一張大字報,說的是“救救教育事業,老師待遇低”。她想到自己將來也是一名教師,看了以後心裡很難過,就在大字報上籤了名。後來那張大字報被定為“反革命大字報”。凡是簽過名的,都要向黨“交心”。她簽過名,不言而喻,“右傾”!
雖然1957年的反右派運動,使戴厚英的腦子裡多了一根弦,但是她仍然還願意緊跟共產黨。那時,她一星期要給父親寫一封信,勸他對社會主義、對黨不要動搖。
戴厚英感嘆道:
“那次談話之後,我真的準備迎接長期考驗,一門心思接受思想改造。那時候,我確實是非常馴服的工具——儘管我的本性是桀驁不馴的,但是我認定了信仰之後,我是很虔誠的。我一片真心擁護共產黨。”
1962年,她的父親終於被摘去右派分子的帽子。她鬆了一口氣。她並不知道摘帽之後,那“摘帽右派”本身也是一頂可怕的帽子!
1964年,她被派往上海郊區——上海縣梅隴公社,作為“四清工作隊”隊員,參加了兩期“四清”運動。她本來就是農村姑娘,在勞動中不怕苦,不怕累,受到“四清工作隊”的好評,“四清工作隊”準備發展她入黨,要她再寫入黨報告。可是,當“四清工作隊”跟她所在的單位——上海作家協會聯絡,上海作家協會黨支部不同意,因為家庭問題的陰影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