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司馬錯竟要去攻佔這茫茫大山中的化外之邦,當真是匪夷所思,難怪樗裡疾驚訝莫名,想笑都笑不出來。
“上將軍,巴蜀……好,你且說下去。”秦惠王驀然想起司馬錯奇襲房陵之前的話“無八分勝算,臣不敢謀國”,終究是穩住了神,決意聽司馬錯說完。
“君上,列位大人:”司馬錯沒有絲毫的窘迫,拱手侃侃道:“古諺有云:欲富其國,務廣其地;欲強其兵,務富其民;欲王天下,務張其力。目下秦國地小民少,國無殷實財貨,倉無三年積糧,急圖大出,必耗盡國力而無所成。滅韓固能大增實力,然則事實上卻極難成功。六國合縱雖然破裂,但陡起滅國之禍,山東六國必生唇亡齒寒之心,必將拼死救援。大戰但起,秦國兵員財貨何能支撐三年以上?此為韓國不可滅也。”
“近在咫尺不可滅,遠在千里倒可取了?” 張儀揶揄的笑了。
司馬錯:“丞相明察:巴蜀雖遠隔崇山峻嶺,但兩邦人口眾多,又多有河谷平川,其山地鹽鐵豐饒,其平原雨量豐沛,水患一旦根治,便是天然糧倉。秦國若取巴蜀之地,當增民眾百餘萬,地擴一千里,抵得上半個楚國!”
話音落點,殿中君臣不禁為之一動,張儀卻冷冷追了一句:“願聞如何取法?”
“巴蜀之難,在於路無通途。”司馬錯先一句挑明瞭癥結,又侃侃道:“奇襲房陵之時,司馬錯已經探察清楚,進軍巴蜀有三條路徑:其一,輕舟溯江而上,專運兵器輜重;其二,五千輕兵出陳倉大散嶺,從山道入蜀地;其三,五千輕兵出褒斜古道,沿潛水河道入巴地。以我軍之堅韌,進入巴蜀不是難事。”
“嘿嘿嘿,”樗裡疾笑道:“上將軍啊,若有一軍埋伏,可就顆粒無收嘍!”
司馬錯淡淡一笑:“敢問左丞相,半月之前,可有巴蜀使者入咸陽?”
“嘿!黑肥子如何忘了這茬兒?”樗裡疾一拍大腿:“巴國蜀國打了起來,都來請我出兵,君上還沒給人家回話呢。”
“是有此事。”秦惠王點點頭:“慮及路途艱辛,沒打算救援,所以也沒有周知諸位。”
“縱有此事,巴蜀依舊不可取!”張儀斷然道:“巴蜀雖大,卻多是險山惡水,且多有瘴氣之患。得此一千里,非但不增秦國實力,且要下大力氣駐軍治民。張儀以為:無三十年之功,巴蜀終是累贅!敢問上將軍,若巴蜀之地能大增國力,何以楚國不拓嶺南三千里,卻要拼死爭奪淮水以北尺寸之地?”
“丞相此言差矣。”司馬錯竟一句先否定了張儀,驚訝得燎爐旁的嬴虔都瞪大了老眼,司馬錯卻依舊板著臉道:“其一,巴蜀外險峻而內平緩,既無大國脅迫之憂,又無匈奴騷擾之患,治理之難,更比隴西戎族來得容易,堪為秦國真正的大後方。其二,嶺南與巴蜀不同:嶺南燠熱,叢林參天,部族散居山洞水邊,純以漁獵為生,而無農耕之習俗;巴蜀兩邦則與中原大同小異,更有仰慕中原文明之心,若有精幹吏員十餘人,三年之內必有小成,十年之內便是大成。”
“三年?十年?”張儀冷冷一笑:“耗時勞師,不足以成名,空得其地,不足以為利,何能與滅韓相比了?”
“非也。”司馬錯竟是絲毫不為張儀氣勢所動,執拗反駁:“當下滅韓,實為冒天下之大不諱,一獲惡名,二樹強敵,導致天下洶洶,豈非與連橫長策背道而馳?”
張儀陡然一怔,卻立即反唇相譏:“攻佔殺伐但憑實力較量,何論善惡之名?上將軍何時變成了儒將?”戰國之世,“儒將”卻是一種譏諷,此言一出,殿中君臣不禁為之一怔。
“攻城拓地,無須沽名,卻也無須自召天下口誅筆伐。”司馬錯對那個“儒將”似乎渾然無覺,依舊順著自己的想法說了下去:“巴蜀求援,秦以禁暴止亂為名而取之,順理成章。拔兩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得實利而天下不以為貪,一舉而名實相符,何樂而不為也?韓固當滅,然秦國今日無力。巴蜀固遠,秦卻伸手可及。願丞相三思。”
“諺雲:爭名於朝,爭利於市。中原之地,便是今日天下之朝市!謀利而不上市,謀政而不入朝,豈非南轅北轍?”張儀對中原的地位說得再清楚不過了。
“臣言盡於此,惟願君上定奪。” 司馬錯終於退讓了。
“臣與上將軍,同心不同謀,君上明察獨斷了。” 張儀也笑了。
“同心不同謀,丞相說得好!”秦惠王此刻擔心的正是將相失和,尤其對於號稱天下第一利口的張儀,秦惠王更擔心他拉不下臉。此刻張儀一句話便撂開了他這塊心病,自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