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營練軍方由大沽口開回保定原防。這時我才正式入伍,開始受軍事操練。在兵營中,最難得的是好長官好頭目,若是能遇著學術兩科兼優的熱心長官,那就是士兵們最大的幸福。我的最直接的長官是正目劉賀堂和哨長王春。他們兩位教導士兵,真可說循循善誘,無微不至。事無大小,他們無不一一詳加講解,尤能處處注意士兵的教育程度,按部就班的教練,非常認真。我正式入伍的半年期內,確實得了他們極大的益處。
不久,我們的隊伍又開赴安肅縣“拉撥子”。所謂“拉撥子”,就是巡防地方,維持治安的意思。我們的隊伍開到安肅縣,當地士紳都派人來招待,並且請我們吃酒。一天,一家酒商宴請我們,在席上我竟演了一幕滑稽劇。我本來不能喝酒,但這天同伴們卻故意同我開玩笑,堅執地說我會喝酒,有的人又用話激我,說我喝半斤十兩不算一回事。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專門對付我一個人,我那時年幼無知,又卻不過情面,一時把不住主意。我是初次喝酒,一點經驗也沒有,既不知酒的分量,也不會取巧藏拙,每次都是一口喝乾杯。每喝一杯,大家就在一旁喝彩,叫號。越喝,他們越叫,越叫,越不由我不喝。這樣一連喝了幾杯。掌櫃的以為我的酒量真很好,於是拿出頂上等的帶漿酒,要我喝個充量。當時我的神經怕是已經麻痺,也辨不出什麼滋味,只是糊里糊塗地喝下去,也不知喝了多少杯。喝到散席的時候,酒力突然衝上來,眼前一陣黑,四肢軟弱無力,已經再也不能支援。大家七手八腳地扶持著,才把我踉蹌地送回營裡去。幸虧離營不過百步,路上倒沒有出什麼意外。次日,渾身發出透明的水皰,小的如黃豆,大的竟和蠶豆差不多,難受了好多天,精神也萎靡到了極度。從此之後,我深知酒的可怕,決心不再喝酒,而且事實上也是看見酒就厭惡,遇有宴會,連杯也不去動。一般人都說我矯情,其實哪裡知道我有這個底蘊呢?
在安肅縣,我新認識了幾位朋友,年歲都與我不相上下。他們有的在當地團練上服務,有的在鐵路上當警察,也有的正在修築車站上的站臺。我們“拉撥子”的工作,本來很清閒,除了受人家殷勤招待而外,簡直可以說再沒有別的事可做。那時軍中紀律也很鬆弛,沒到自己值班的時候,儘可隨便在外頭溜達。我是個初涉足社會的少年人,好奇與好動的心理整個把我支配著,一有空暇,我就愛找那幾個朋友去聊天鬥趣。一天晚上,大家正談笑得起勁,朋友中的一個忽然站起來,拉著我的手說:
第三章入伍前後(5)
“走,咱們扣寶去!”一面說著,一面就拉著我往外走。
這一套,在他們是玩慣的勾當了,惟獨我卻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受了慫恿之後,心裡又是恐懼,又是覺得新奇。就在這樣遲疑不決的情況下拉拉扯扯的被拖到賭場裡。我對於扣寶這門徑,一點都不懂,下注也不會下,籌碼也不會擺,坐在那兒,隨著人家雲天霧地地賭下去。賭到半夜,就輸了十幾吊。起初尚想撈一撈,希望能夠贏回來,怎麼也不願離開座位。那寶盒上好像有吸鐵石一樣,緊緊地把我吸住——兩眼直瞪瞪地對它望著。哪知弄到後來,好像在爛泥坑裡掙扎,越掙扎,越爬不上來。看看沒有希望了,只好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苦笑著離開那兒。一路上越想越追悔,越想也越焦急。輸了這許多錢,到哪裡弄來還賬呢?還不出來,又怎麼樣應付呢?這天回去得太晚,生怕父親追究,於是又預先編好了一套謊話,準備把事情掩蓋過去。——原來一切惡習,都是連套著的,有了這樣,就自然有那樣,用不著壞朋友一一教唆。至今思之,猶使我不寒而慄。
幾十吊錢!這樣大的一個數目,一時我是無論如何也還不起的,於是想出了分期償還的辦法。商得對方的同意,每月八百五百不等,陸續地支付。如此一直鬧了三年,還有人同我要賭賬。這一次糊塗勾當,可真把我害苦了,三四年中弄得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每天都逃不脫那些賭博鬼的糾纏。從此我痛切地覺悟到,交結朋友,關係一個人的前途實在太大,非得小心謹慎不可。
我經過這些刺激,心中的悔恨自不必說。回防後即約束自己,向讀書和修養方面努力。
我過去因為念過一年零三個月的書,又在營中受賈少書很多的指教,因此普通的文字頗能粗識一些。每逢操練餘暇,自己就愛看些武俠小說,一半是為的看熱鬧,一半也是企圖多識些字。我看的第一部小說是《封神演義》,其次是坊間流行的《繡像彭公案》。初看時半懂不懂,只管囫圇嚥下去。讀完一遍,從頭再讀,讀長久了,書中大意也漸能領悟。但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