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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同丈人吵窩子,吵的鄰家都不得安身。眼見得我今日回家,又要聽他吵了。”說罷起身道過多謝,去了。

一直走了回來,到東花園一個小巷子裡,果然又聽見陳和甫的兒子和丈人吵。丈人道:“你每日在外測字,也還尋得幾十文錢,只買了豬頭肉、飄湯燒餅,自己搗嗓子,一個錢也不拿了來家,難道你的老婆要我替你養著?這個還說是我的女兒,也罷了。你賒了豬頭肉的錢不還,也來問我要,終日吵鬧這事,那裡來的晦氣!”陳和甫的兒子道:“老爹,假使這豬頭肉是你老人家自己吃了,你也要還錢。”丈人道:“胡說!我若吃了,我自然還。這都是你吃的!”陳和甫兒子道:“設或我這錢已經還過老爹,老爹用了,而今也要還人。”丈人道:“放屁!你是該人的錢,怎是我用你的?”陳和甫兒子道,“萬一豬不生這個頭,難道他也來問我要錢?”丈人見他十分胡說,拾了個叉子棍趕著他打。

瞎子摸了過來扯勸。丈人氣的顫呵呵的道:“先生!這樣不成人,我說說他,他還拿這些混賬話來答應我,豈不可恨!”陳和甫兒子道:“老爹,我也沒有甚麼混賬處,我又不吃酒,又不賭錢,又不嫖老婆,每日在測字的桌子上還拿著一本詩念,育甚麼混賬處!”丈人道:“不是別的混賬,你放著一個老婆不養,只是累我,我那裡累得起!”陳和甫兒子道:“老爹,你不喜女兒給我做老婆,你退了回去罷了。”丈人罵道:“該死的畜生!我女兒退了做甚麼事哩?”陳和甫兒子道:“聽憑老爹再嫁一個女婿罷了。”丈人大怒道:“瘟奴!除非是你死了,或是做了和尚,這事才行得!”陳和甫兒子道:“死是一時死不來,我明日就做和尚去。”丈人氣憤憤的道:“你明日就做和尚!”瞎子聽了半天,聽他兩人說的都是“堂屋裡掛草薦——不是話”,也就不扯勸,慢慢的摸著回去了。

次早,陳和甫的兒子剃光了頭,把瓦楞帽賣掉了,換了一頂和尚帽子戴著,來到丈人面前,合掌打個問訊道:“老爹,貧僧今日告別了。”丈人見了大驚,雙眼掉下淚來,又著實數說了他一頓。知道事已無可如何,只得叫他寫了一張紙,自己帶著女兒養活去了。

陳和尚自此以後,無妻一身輕,有肉萬事足,每日測字的錢就買肉吃,吃飽了就坐在文德橋頭測字的桌子上唸詩,十分自在。又過了半年,那一日正拿著一本書在那裡看,遇著他一個同夥的測字丁言志來看他。見他看這本書,因問道:“你這書是幾時買的?”陳和尚道,“我才買來三四天。”丁言志道:“這是鶯豆湖唱和的詩。當年胡三公子約了趙雪齋、景蘭江、楊執中先生,匡超人、馬純上一班大名士,大會鶯豆湖,分韻作詩。我還切記得趙雪齋先生是分的‘八齊’。你看這起句‘湖如鶯豆夕陽低’,只消這一句,便將題目點出,以下就句句貼切,移不到別處宴會的題目上去了。”陳和尚道:“這話要來問我才是,你那裡知道!當年鶯豆湖大會,也並不是胡三公子做主人,是婁中堂家的三公子、四公子。那時我家先父就和婁氏弟兄是一人之交。彼時大會鶯豆湖,先父一位,楊執中先生、權勿用先生、牛布衣先生、蘧驗夫先生、張鐵臂、兩位主人,還有楊先生的令郎,共是九位。這是我先父親口說的,我倒不曉得?你那裡知道!”丁言志道:“依你這話,難道趙雪齋先生、景蘭江先生的詩,都是別人假做的了?你想想,你可做得來?”陳和尚道:“你這話尤其不通。他們趙雪齋這些詩,是在西湖上做的,並不是鶯豆湖那一會。”丁言志道:“他分明是說‘湖如鶯豆’,怎麼說不是鶯豆湖大會?”陳和尚道:“這一本詩也是彙集了許多名士合刻的。就如這個馬純上,生平也不會作詩,那裡忽然又跳出他一首?”丁言志道:“你說的都是些夢話!馬純上先生,蘧驗夫先生,做了不知多少詩,你何嘗見過!”陳和尚道:“我不曾見過,倒是你見過!你可知道鶯豆湖那一會並不曾有人做詩?你不知那裡耳朵響,還來同我瞎吵!”丁言志道,“我不信。那裡有這些大名士聚會,竟不做詩的。這等看起來,你尊翁也未必在鶯豆湖會過。若會過的人,也是一位大名士了,恐怕你也未必是他的令郎!”陳和尚惱了道:“你這話胡說!天下那裡有個冒認父親的?”丁言志道:“陳思阮,你自己做兩句詩罷了,何必定要冒認做陳和甫先生的兒子?”陳和尚大怒道:“丁詩,你‘幾年桃子幾年人’!跳起來通共念熟了幾首趙雪齋的詩,鑿鑿的就呻著嘴來講名士!”丁言志跳起身來道:“我就不該講名士,你到底也不是一個名士!”兩個人說戧了,揪著領子,一頓亂打。和尚的光頭被他鑿了幾下,鑿的生疼,拉到橋頂上。和尚瞪著眼,要拉他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