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是錯覺,的確有種低低的呼喚隨風而來,他四處尋找,茫茫荒野,闃無人跡,長嘆一聲,強撐起身體,自語般地說:“寶珠,我聽到了,是你在叫我。莫非白日裡不能相見?我在夜裡等你……”他跌跌撞撞地走著,想看看“和聚興”,也許在寶珠被捕的地方能得到點兒線索,如失望了,明天就去警察廳以自己特殊的身份詢問,哪怕是自投羅網。
他失魂落魄,兩眼迷濛,醉漢般地前行,沒有看到對面站著個提紙燈籠的老人。
“先生,這裡是法場,你到這疙瘩來幹啥?”
東方鴻飛搖著頭,不想說話。他看到老人提著的紙燈籠問:“還沒到點燈的時候,招魂嗎?”
老人努力抬起駝背,打量東方鴻飛半晌,說:“我是招魂呀!我的閨女成了孤鬼,他的男人遠在天邊,不能來喲!”說著,就往前走,嘴裡吆喝著“東方,東方”。
東方鴻飛心頭一悸,神智立刻清醒,忙轉過身問:“老人家,你閨女是怎麼死的?她叫什麼?”
老人擺擺手,遲鈍地說:“沒你的事。我閨女是土匪,被槍斃啦!”
東方鴻飛心裡雪亮,這老人是在等他,懷疑自己是等候的人卻又不敢確認,只得用“東方”和“閨女是土匪”等話來探試,以求得反應。他上前拽住老人的胳膊,激動地說:“我叫東方鴻飛,你一定在找我。”不等老人開口,急促地說:“藍寶珠是我的妻子,我是來找她屍體的!”
老人翻著眼,惡狠狠地說:“奉天城沒有不知道藍寶珠的,她是女土匪,官府正捉拿她的餘黨,你想找死呀!”
“我就是她的男人!”
“你不後悔?”他見東方鴻飛果斷地點著頭,自懷裡掏出一個小皮本子,遞過去說,“我是警察。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門了,四周都有埋伏。”
東方鴻飛看到照片和老人的相貌一樣,哈哈狂笑起來,把衣服脫掉,“藍女吾妻”四字露出,挺著胳膊說:“老人家,難為你一片苦心啊!”
李志和的手一抖,紙燈籠落在地上,問:“你……有啥表記嗎?”
東方鴻飛掏出被打斷的藍玉鐲,說:“這是寶珠贈送我的定情物,共有兩隻,彼此共存!”
“唉呀!”李志和抓住他的手,感慨地說,“你真是東方!我一直在這裡等著你,你是個有情的人啊!”說罷,自懷裡拿出寶珠的血書。
東方鴻飛一見寫著“東方哥,寶珠想你”的血書,如見寶珠的音容笑貌,十指顫動,身軀觸電般地抖著;悲痛之極,反倒無淚,撕心裂肺地叫聲“我的妻!你死得好慘——”雙腿跪下,將血書緊緊捂在臉上……
他跪了好久,直到殘陽化盡最後一點光亮,風急起來,飛揚起幾片灰蝴蝶般的紙錢。他慢慢睜開眼,看到李志和在焚燒著冥錢,神情很是嚴峻。看火漸漸熄了,說:“她和我有緣啊!寶珠,我那閨女膽小,性子弱,都靠你照應啦!”
“老人家,寶珠的屍首呢?”他問。
“唉——秘密槍決的。”李志和敘述起來,最後說:“我是獄卒,見過的多啦,凡是秘密槍決的,屍首都扔進河裡,腰上拴著石頭……”
“誰是辦案要員?誰是把她押走的執行官?”東方鴻飛的眼裡迸射出復仇的光斑,“誰是緝捕她的人?”
李志和坐在地上,掏出盛酒的小扁瓶,對嘴喝了口,緩慢地說:“她不讓你報仇。東方,我只是看守,啥也不知道啊!”
東方鴻飛跳起來說:“老人家,我還是有點財產的,你若能告訴我,東方某雙手奉上,絕不食言!”
李志和想了半晌,回答:“別說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告訴你。我答應了死鬼,就不能再答應活人啊!”他從腰帶上解下個布包,遞過去說:“這是她扔掉在我家院內的槍,上面刻著你的姓,她不願連累你,物歸原主吧。”
東方鴻飛輕輕地摸著那把勃朗寧手槍,慢慢地站起身,向李志和鞠躬告辭,拖著沉重的腿走進茫茫的黑夜……
冬日時,兩鬢已經斑白的東方鴻飛走進香火繁盛的天后宮,拈了個籤,上面寫著兩句詩:“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道土見了,笑說大吉大利;財丁兩旺,官運亨通。他搖著頭。滿臉苦笑地走出來……
落雪了,他在北風凜冽的街頭踽踽獨行,活死人的生活使他感到世上索然乏味,生命只有寄託在嘴裡吐出的白霧中。他沾上吸鴉片的嗜好,每到靈魂飄浮空中時,便能和愛妻藍寶珠相會了,獲得短暫卻是永恆的幸福。
他抱著冰僵的雙臂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