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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聖母院對他來說相繼是卵,是巢,是家,是祖國,是宇宙。

確實,在這個人和這座建築物之間存在著某種先定的默契。他還是小不丁點兒,走起路來歪歪斜斜,東顛西倒,在教堂穹窿的陰影中爬來爬去,瞧他那人面獸軀,就彷彿真是天然的爬行動物,在羅曼式斗拱投下許許多多奇形怪狀陰影的潮溼昏暗的石板地面上匍匐蠕動。

爾後,當他頭一次無意間抓住鐘樓上的繩索,身子往繩索上一吊,把大鐘搖動起來時,他的養父克洛德一看,彷彿覺得好似一個孩子舌頭鬆開了,開始說話了。

就這樣,卡齊莫多始終順應著主教堂漸漸成長,生活在主教堂,睡眠在主教堂,幾乎從不走出主教堂一步,時時刻刻承受著主教堂神秘的壓力,終於活像這座主教堂,把自己鑲嵌在教堂裡面,可以說變成這主教堂的組成部分了。他身體的一個個突角——請允許我們用這樣的譬喻——正好嵌入這建築物的一個個凹角,於是他似乎不僅是這主教堂的住客。而且是它的天然內涵了。差不多可以這麼說,他具有了這主教堂的形狀,正如蝸牛以其外殼為形狀那般。主教堂就是他的寓所,他的洞穴,他的軀殼。他與這古老教堂之間,本能上息息相通,這種交相感應異常深刻,又有著那麼強烈的磁氣親合力和物質親合力,結果他在某種程度上粘附於主教堂,猶如烏龜粘附於龜殼那般。這凹凸不平的聖母院就是他的甲殼。

我們在這裡不得不運用這些修辭手法,無非是要表達一個人和一座建築物之間這種奇特的、對稱的、直接的、幾乎是同體的結合,故無須告知看官切莫從字面上去理解這些譬喻。同時也不必贅言,在如此長期和如此密切的共居過程中,他早已對整個主教堂瞭如指掌了。這座寓所是他所特有的,其中沒有一個幽深的角落卡齊莫多沒有進去過,沒有一個高處他沒有爬上去過。他一回又一回地只靠雕刻物凹凸不平的表面,就攀緣上主教堂正面,有好幾級高度哩。人們常常看見他像一隻爬行在筆立牆壁上的壁虎,在兩座鐘樓的表面上攀登。這兩座孿生的巨大建築物,那樣高聳,那樣兇險,那樣叫人望而生畏,他爬上爬下,既不暈眩,也不畏懼,更不會由於驚慌而搖搖晃晃。只要看一看這兩座鐘樓在他的手下那樣服服貼貼,那樣容易攀登,你不由會覺得,他已經把它們馴服了。由於他老是在這巍峨主教堂的深淵當中跳來跳去,爬上爬下,嬉戲玩耍,他或多或少變成了猿猴、羚羊、猶如卡拉布里亞①的孩子,還不會走路就會游泳,一丁點兒的小毛娃跟大海玩耍。

再說,不僅他的軀體似乎已經按照主教堂的模樣塑造成形,而且他的靈魂也是如此。這個靈魂是怎樣的狀態呢?它在這種包包紮紮下,在這種粗野的生活當中,到底形成了什麼樣的皺褶,構成了什麼樣的形狀,這是難以確定的。卡齊莫多天生獨眼,駝背,跛足。克洛德·弗羅洛以極大的耐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教會他說話。然而,厄運卻始終緊隨著這可憐的棄嬰。聖母院的打鐘人十四歲時又得了一個殘疾,鐘聲震破了他的耳膜,他耳聾了,這下子他的殘缺可就一應俱全了。造化本來為他向客觀世界敞開著的唯一門戶,從此猛然永遠關閉了。

這門戶一關閉,就截斷了本來還滲透到卡齊莫多靈魂裡那唯一的一線歡樂和唯一的一線光明。這靈魂頓時墜入沉沉的黑夜。這不幸的人兒滿腹憂傷,如同其軀體的畸形一樣,這種憂傷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難以醫治的了。我們還得再說一句:他耳朵一聾,在某種程度上也就啞了。因為,為了不讓人取笑,他從發現自己耳聾的時候起,就毅然打定主意,從此沉默不語,除非當他獨自一個人時才偶或打破這種沉默。他的舌頭,克洛德·弗羅洛費了好大氣力才把它鬆開來,如今他自己卻心甘情願結紮起來。於是,當他迫不得已非開口不可時,舌頭卻麻木了,笨拙了,就像一道門的鉸鏈生鏽了那般。

①義大利南部一個地區名。

假如我們現在設法透過這堅硬的厚皮一直深入到卡齊莫多的靈魂,假如我們能夠探測出他那畸形軀體結構的各個深處,假如我們有可能打起火把去瞧一瞧他那些不透明的器官的背後,探測一下這個不透明生靈的陰暗內部,探明其中每個幽暗的角落和荒唐的盲管,突然以強烈的光芒照亮他那被鎖在這獸穴底裡的心靈,那麼我們大概就可以發現這不幸的靈魂處在某種發育不良、患有佝僂病的拙劣狀態,就像威尼斯鉛礦裡的囚徒,在那猶如匣子般太低太短的石坑裡,身子老彎成兩截,很快就老態龍鍾了。

身體殘缺不全,精神一定萎縮無疑。卡齊莫多幾乎感覺不到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