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笑著的淑華連忙插嘴答道:“我覺得對。不過你說連你、我都是嗎?”
覺民正打算說話,忽然一個聲音從門外送進來:“你們什麼事情這樣高興?”
來的是覺新。琴略略皺起眉頭,心裡想:“今天的工作做不完了。”
“二哥說我們都是利己主義者,”淑華沒頭沒尾地回答覺新道。
“什麼利己主義者?我不大懂,”覺新茫然地說。他走到方桌跟前。
“大表哥,你坐,我讓你,”琴站起來,一面把英文小說和練習簿以及下面的稿紙疊在一起,要捧著拿開,把座位讓給覺新。
“你坐,你坐。我站站就走的。琴妹,你不要客氣,”覺新客氣地阻止她。
“琴姐,我把書給你搬過去,”淑華好意地伸手來搶書,琴沒有提防被她把書和練習簿搶了去,一疊信箋卻落下來,散落了幾頁在地上。琴立刻紅了臉,躬著身子去拾信。
“讓我來撿,”覺民說,連忙站起來彎下腰去幫忙拾起那些信箋。
“琴妹,真對不走,把你的信紙弄掉了,”覺新抱歉地說,便也俯下去拾信箋,並且拾著了一頁,他瞥了信箋一眼,看見琴伸手來要,便遞給她,一面問道:“是你給同學寫的信?”
琴含糊地答應一聲。淑華在旁邊疑惑地看了琴一眼,她猜想這是琴給《利群週報》寫的稿子。她偷偷地看了看琴和覺民的臉色,她覺得她更加明白了。她還對琴道歉地說:“這是我不好。我太粗心,給你闖了禍。幸好地上沒有水。”
“這沒有什麼要緊,是我自己鬆了手,況且又沒有失掉一張,”琴搭訕地說,她想掩飾信稿被他們發見的事。其實覺新也起了一點疑心,他和淑華一樣,也以為是琴寫的文章。
“琴妹,你坐罷,你們儘管做你們的事情,我不來打攪你們,”覺新說著便離開方桌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我就在床上坐一會兒,我悶得很。”眾人也都坐了。
“我們沒有什麼事情,”琴敷衍地說。她一面想到未完的工作,一面也瞭解覺新的寂寞的心情。她希望覺新走開,又不忍叫他走開,她解釋地再說了一句:“二表哥在教我讀英文。”
“讀英文也好,你真用功,”覺新說,他的心卻放在別的事上面。他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大表哥,你在挖苦我,我哪兒說得上用功?”琴謙虛地分辯道。她忽然停止了。她聽見了什麼聲音。她側耳一聽,原來對面房裡有人在開留聲機:“……生得來好貌容。”
“五爸又在開留聲機了,”淑華解釋地說,“劉鴻聲的《斬黃袍》。”
“這樣晚還開留聲機,”覺新不滿意地說。
“這就叫做利己主義者,”覺民帶著氣憤地答道。
“我想不通他們居然能夠這樣……”覺新覺吟地說了半句話,聽見翠環在隔壁喚“大少爺”,便把以下的話咽在肚裡,卻另外抱怨地說一句:“你剛剛要休息一會兒,又來喊你了。”他站起來,沒精打采地走出房去。
覺民和琴望著覺新的背影在門外消失了,又掉回眼光來看淑華。淑華知道他們的心思,便站起來,親切地低聲對琴說:“我曉得你們要做事情,我也不再打岔你們,我等一會兒再給你們端茶來。”她對他們微微一笑,便拿起茶盤外面走了。
“我們不口渴,不要吃茶了,”琴還在推辭。她望著淑華的背影,滿意地稱讚了一句:“三表妹現在真不錯。這倒是以前料不到的。”
“我們快來對信。現在還沒有動手抄,再耽擱,恐怕今晚上抄不完了,”覺民想起他們的未完的工作,著急地對琴說。他衣袋裡摸出了稿。
端午節逼近了。在高家,堂屋前面石板過道上新添了四盆梔子花。橢圓形的綠葉叢中開出了白色的花朵,散放著濃郁的芳香。同樣的花還戴在少女的髮鬢間或者插在她們的衣襟上。大門旁邊垣牆裡一株石榴樹上也開出了火一般鮮豔的紅花。
公館裡的人也顯得比平時忙碌。克明一連兩夜把覺新叫到他的房裡去安排節日裡的事情。克明比在前一年衰老多了。近來他也不常去律師事務所,有時隔兩三天去一趟。今年事務所裡事情不多,有克安幫助照料也就夠了(克安也高興在事務所裡消磨時間,他跟陳克家已經處得很好了)。家裡的許多事情克明都交給覺新照管。覺新默默地聽從了克明的話,並不發一句怨言。
覺新照料著把各處親戚的節禮都送出去了,又把應該備辦的東西(尤其是各種式樣的粽子)辦齊了。他拉著淑華來幫忙,抄寫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