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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糙的皮革。這是我醜陋的標誌。幼時人們稱呼我

“小藍臉”時,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漸漸長大之後,如果誰再敢稱我“藍臉”,

我就會與誰拼命。我曾聽人說,正是因為我們的藍臉,我們才單幹,而且還有人

說我們爺兒倆,白天躲著不見人,到了晚上,才出來耕作。我們確實有過幾次借

著明月光下地勞動的經歷,但那與我們臉上的藍痣無關。這些人把我們單幹,歸

結為因為我們的生理缺陷導致的精神變態,這是放屁。我們單幹,完全是出自一

種信念,一種保持獨立性的信念。金龍的一席話動搖了我的信念,其實從一開始

我就不是那麼堅定,我跟爹單幹是圖熱鬧。現在,更大的、更高階的熱鬧在召喚

我。當然,哥所說的平南縣單幹戶的悲慘下場也讓我膽寒,那兩根杏樹枝……還

有,更讓我憂慮的,是哥所說的女人的事,完全正確,哪怕是一個瘸腿瞎眼的女

人,也不會嫁給單幹戶。何況我還是一個藍臉的單幹戶。我甚至有點後悔跟著爹

單幹了。我甚至有點恨爹鬧單幹了。我厭惡地盯著爹的藍臉,確鑿地恨爹不該把

他的藍臉遺傳給我。爹,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應該結婚,結了婚也不應該生子!

“爹,”我大聲喊,“爹!”

爹緩緩地睜開眼睛,直瞪著我。

“爹,我要入社!”

爹顯然早就知道了我的來意,因為他的臉上根本看不出表情變化。他從懷裡

摸出煙具,裝了一鍋煙,叼在嘴裡,用火石和火鐮打出火星,濺到高粱稈芯兒做

成的火媒上,吹旺,點著煙,吧嗒吧嗒,猛吸幾口,兩股白煙,從他的鼻孔裡,

直直地噴出來。

“我要入社,我們牽著牛,一起人社吧……爹,我受夠了……”

爹猛然睜大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這個叛徒!要人,你自己入去,我不

入,牛也不入!”

“為什麼,爹?”我委屈又懊惱地說,“天下大勢,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平

南縣那家單幹戶,在運動初期就被革命群眾吊在樹上打死了。我哥說他拉你遊街

是變相保護你。我哥說,下一步,鬥臭了地、富、反、壞、走資派,就要鬥爭單

幹戶。爹,金龍說了,大杏樹上那兩根粗樹權,就是替咱們爺兒倆預備的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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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將菸袋鍋子放在鞋底上磕磕,站起來,抓起篩子為牛篩草。我看著他微駝

的背,和那段赭紅色的粗壯脖頸,油然憶起很小的時候,騎著他的脖子,去集市

上買柿子吃的情景。我心中一陣酸楚,動情地說:“爹,社會變了,陳縣長被打

倒了,給咱們開‘護身符’的那個部長肯定也被打倒了。咱們再堅持單幹,已經

毫無意義。趁著金龍當了主任,咱趕緊入社,既給他臉上增了光,咱自己也光彩

……”

爹悶著頭篩草,根本不理我的茬兒。我漸漸地惱上來,說:“爹,怪不得人

家說你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對不起您了,爹,我不能陪著你一條死路走到

黑,你不為我著想,我要自己救自己。我大了,要闖社會,娶老婆,走光明大道,

你好自為之吧。”

爹將篩子裡的草倒進牛槽,摸摸牛那隻斷角,轉過臉,看著我,他臉上很平

靜,和緩地對我說:“解放,你是我的親兒,爹當然希望你好。眼前這形勢,爹

也看透了。金龍這小子,胸膛裡那顆心,比石頭還硬;血管裡的血,比蠍子尾巴

還毒;為了他的‘革命’,他什麼都能幹出來。”爹仰起頭,在光線中眯著眼,

困惑地說,“老掌櫃的心地良善,怎麼能生出這麼一個歹毒的兒子呢?”爹眼裡

有了淚,說,“咱們有三畝二分地,分給你一畝六分,你帶著去入社。這犋木犁,

是土改時分給我們家的‘勝利果實’,你也扛走,那一間屋子,歸你。你把能帶

走的都帶走,人社後,願意跟你娘他們合夥就去合夥,不合夥你就單挑門戶。爹

什麼都不要,只要這頭牛,還有這個牛棚……”

“爹,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我帶著哭腔喊,“你一人單幹下去,到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