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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雪覆蓋的房頂,炊煙裊裊上升。牆頭上羽毛華麗的

大公雞和羽毛樸素的老母雞,夾著尾巴跑過的狗,場面樸實又莊嚴,正是說話的

好時機。我急忙迎上去,擋住他的去路。他吃了一驚,厲聲道:你想幹什麼?我

張口結舌,耳朵發燒,哼唧了半天,從牙縫裡艱難地擠出一個“哥”字——打我

跟著爹單幹後這還是第一次這樣稱呼他——我支支吾吾地說:哥……我想加入你

的紅衛兵……我想演那個叛徒王連舉……我知道這個角色沒人願演,人們寧願演

鬼子,也不願演叛徒。他眉毛上揚,把我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用極蔑視

的口吻說:你沒有資格!……為什麼?我急了,說,為什麼連呂禿子和程小頭都

可以演鬼子兵,為什麼連莫言都可以演小特務,我反倒沒有資格?——呂禿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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僱農子弟,程小頭的爹被還鄉團活埋了,莫言家雖是中農,但他奶奶掩護過八路

軍傷病員,你是單幹戶!知道不?哥說,單幹戶比地主富農還要反動,地主富農

都老老實實地接受改造,單幹戶卻公然地與人民公社對抗。與人民公社對抗就是

與社會主義對抗,與社會主義對抗就是與共產黨對抗,與共產黨對抗就是與毛主

席對抗,與毛主席對抗就是死路一條!牆上的雄雞撕肝裂膽地長啼一聲,嚇得我

幾乎尿了褲子。哥四下裡看看,見遠近無人,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平南縣也有一

家單幹戶,運動初起時,被貧下中農吊在樹上活活打死,家庭財產全部充公。你

和爹,如果不是我變相保護,早就命喪黃泉了。你把這事悄悄跟爹說,讓他那榆

木腦袋開開縫,抓緊時間,牽牛入社,融入集體大家庭,讓爹把罪行全部推到劉

少奇頭上,受矇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如再執迷不悟,頑抗到底,那就是螳螂

擋車,自取滅亡。告訴爹,讓他遊街示眾,那是最溫柔的行動,下一步,等群眾

覺悟了,我也就無能為力了。如果革命群眾要把你們倆吊死,我也只能大義滅親。

看到大杏樹上那兩根粗枝了嗎?離地約有三米,吊人再合適不過。這些話我早就

想對你說,一直找不到機會,現在我對你說了,請你轉告爹,人了社天寬地闊,

皆大歡喜,人歡喜牛也歡喜,不入社寸步難行,天怒人怨。說句難聽的,你如果

繼續跟著爹單幹,只怕連個老婆也找不到,那些瘸腿瞎眼的,也不願嫁給一個單

幹戶。

哥一席長談,讓我膽戰心驚,用當時流行的話說,是深深地觸及了我的靈魂。

我望望杏樹上那兩根向東南方向伸展開的粗枝,腦海裡立即浮現出我與爹——兩

個藍臉——被吊在上邊的悽慘景象。我們的身體被拉得很長,在寒風中悠來蕩去,

脫了水,失去了大部分重量,猶如兩根乾癟的大絲瓜……

我到牛棚去找爹。這裡是他的避難所,也是他的安樂窩。從那次在高密東北

鄉歷史上留下了濃重一筆的集市遊鬥後,我爹幾乎成了啞巴、呆瓜。爹才四十多

歲,已經滿頭白髮。爹的頭髮本來就硬,變白後更硬,一根根直豎著,像刺蝟的

毛。牛站在槽後,低著頭,缺了半隻角,威風大減。一縷陽光,照耀著牛頭,使

它的眼,像兩塊憂傷的水晶,深深的紫色,潤得讓人心痛。我家那頭性情猛烈的

公牛,變成了另外一頭牛。我知道公牛去勢後性情會大變,我知道公雞被拔光翎

毛後性情會大變,沒想到砍斷一隻角後,公牛的性情也會大變。牛看到我進棚,

瞅我一眼,目光便低了,似乎它已經看穿了我的心事。爹坐在牛槽旁邊的一個草

墩子上,背靠著一條裝滿穀草的麻袋包,雙手抄在棉襖袖筒裡,正在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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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陽光,也恰好照在他的臉上和頭上。白頭髮有些發紅,髮間有一些麥草棍兒,

彷彿他剛從麥草堆裡鑽出來。他的臉,紅漆基本褪盡,只有邊角上殘留著一些星

星點點。那半邊藍臉,又現顯出來,顏色更加深重,如同靛青。我摸摸自己臉上

的藍痣,感覺如同摸著一塊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