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頭顱懸掛城門(5)
“我們從沒有路的地方,翻牆進城。”康國志說。
“有這種地方嗎?”常文清問。
“有!”康國志說。
小時候,康國志經常跟童年夥伴董旋子出城,多是旋子的主意。旋子是女孩,興趣卻是男孩的,比如喜歡蟈蟈。
“國志哥,北崗子的蟈蟈叫啦。”旋子說。
“沒聽見啊!”他側耳靜聽,北崗子在城外,離得很遠自然聽不到,“我咋沒聽到?”
“我們去抓蟈蟈。”
她的號召他總是積極響應,很小的時候就愛跟她單獨在一起。旋子面板白皙,老吃肥肉,一丁點兒瘦肉都不帶的肥肉,吃法有些野蠻,也不符合女孩身份,切得很厚的肥肉片子,拌上大醬,扒拉飯一樣扒拉進去,然後到井沿咕嚕嚕喝下井拔涼水。他問過她:你這麼吃肥肉不腦映(噁心)?她說腦映啥,香死人呢!他又問:吃完肥肉喝涼水,你不壞肚子?
她撩起衣襟,露出肚皮拍一下,說很得勁兒(舒服)。康國志第一次看到她的肚皮,很白。第二次看見她的肚皮是12歲那年的夏天,他們到河邊洗澡,旋子脫到只剩下小褲衩,她先下到水裡喊:國志哥,下來呀!河水很暖和,太陽曬熱了河水。
太陽曬熱河水的同時,也曬熱了昆蟲,它們的行為很怪異,不是憤怒毒日頭,而是放聲鳴唱,蟈蟈就是這樣的怪物。
“這是去哪兒呀?”康國志被她拽著,覺得方向不對,“你不去逮蟈蟈?”
“逮蟈蟈,咋不逮?”旋子另一隻手舉起塔形蟈蟈籠子,說。
裝蟈蟈的籠子是他親手給她做的。做蟈蟈籠子需要技術,藥店老闆兒子康國志有這手藝,材料有木骨架的,有麥秸的,有席蔑(秫秸皮)的。木、席蔑多做成塔形,麥秸做成葫蘆形;木、席蔑做蟈蟈籠子稱扎,麥秸做蟈蟈籠子則稱擰,工藝有所不同。
“咋不走城門,旋子?”他問。
“繞遠。”旋子說,“直接走,近老鼻子(很多)了。”
小時候他隨她去認識一條出城路,沒想到若干年後用上了。康國志即將沿著那條路走回亮子裡,卻走不回去童年,生命都給刀子一樣的時間削去。
“那兒的城牆很矮,又沒人看守,只是荒草沒踝,很難走。”康國志說,“基本沒人走。”
多年前也很少有人走,旋子硬是帶他到那裡。城牆不高,對旋子來說一翻而過,康國志覺得城牆山一樣高。躥了幾躥,也沒上去。
“踩我後背過去!”旋子匍匐在地上,做成矮凳。
康國志遲疑,踩登她的脊背上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能翻過牆,自己沒人幫助翻不過去。
“上呀,國志哥。”
康國志蹬上她的後背,很軟,像踩在暄軟的棉花包上。在他踩上去的時刻,暄軟的物體緩緩上升,他抓住了牆頭攀上去。
旋子胖胖的軀體竟然羽毛一樣輕,忽地一下飄過牆來,他驚訝不已!
抓蟈蟈需要技巧,康國志顯得笨手笨腳,覓著叫聲走過去,聰明的蟈蟈不是突然不叫了,隱藏在樹葉間找不到,要不就是跳下樹枝鑽入草窠逃遁,有時也飛走。
嘻!旋子笑他。
被女孩嘲笑,康國志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決心逮一隻蟈蟈給她看看。桑樹上有蟈蟈的鳴叫,他慢慢走上去,見到一隻蟈蟈蹲在一片桑葉後邊,湛綠的桑樹葉又肥又大。他學旋子的樣子,猛然上去用手捂住,嗬!感覺手下肉呼呼。
“旋子,我抓到一隻!”
旋子跑過來,說:“真的?”
“你看!”康國志手捏著蟈蟈的腦袋,炫耀在她的面前,十分成就感道,“大蟈蟈!”
“哈,哈!”旋子大笑起來。
“你笑啥?”他被她笑愣。
“你抓到的是蟈蟈?”
“啊,蟈蟈。”
“你家的蟈蟈呀?”旋子止不住還笑道。
康國志對蟈蟈遠沒旋子懂。她認識三江地區所有蟈蟈品種,講起來更是滔滔不絕。像什麼草蟈蟈、鐵蟈蟈、麥蟈蟈、豆蟈蟈……他爭辯道:
“你說不是蟈蟈是什麼呀?”
“是蟈蟈,但它不會叫。”
“是蟈蟈就會叫。”
旋子需要給同伴上一課,她說:“你捉到的是隻山叫驢。”
“山叫驢?”
“是呀!”旋子講解道,“它的屁股後長的是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