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微亮的天光裡,白衫下的身子不再像往日那般筆挺,肩線微垮,好像四肢百骸都充滿了疲憊。
他把我叫到殿外的走廊,站在簷下凝望著遠方。天空裡的雪花還在不停地下著,又輕又薄,落得寂靜無聲。我伸出雙手,指尖碰觸到一片雪花,立刻,它便碎了——就像君洛北此刻的心。
“謝謝你。”
他轉過身望著我,白衫在鋪天蓋地的雪幕前盛開出寂寞的白花,風一吹來,衣袂翻飛,雪舞花落。比落花還要淒冷的,是眼前的帝王之相,本就白皙透明的肌膚幾可與雪花媲美,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唇線,冰雕瓷刻。
我不由得長嘆,看著嘆出的白氣像霧像煙,就像他此刻的眼睛,朦朦朧朧,與背後的白茫升騰成一片。
“節哀順變。”我很不會安慰人。
“那日在城外截住你之後,我就通知了玉無間最多兩月就送你出宮。今日早晨,我已派了人去通知他八日後來接你。”他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道,“等母后頭七過了,你就……跟他走吧。”
我的心一窒,他眼睛裡的朦朧忽然化為一片冰冷,絕望的冰冷,看得我的心也跟著冷了起來。
這一場冬雪來得早,下得大,而且久久不停。在我終於要徹底離開蘭朝皇宮的時候,它依然紛紛揚揚,飄不停。
紫泉宮。
宮外樹林掛滿冰晶,像是瓊樓玉宇開出的雪樹銀花。宮內白紗四垂,炭火隱隱,太后去了剛好八天。
君洛北依照承諾,與我送行。
“知道你愛喝酒,我帶來了宮裡珍藏了九十年的好酒,就請喝了這一杯再辭行吧。”他將剛剛倒滿的一杯酒推到我的面前。
白玉的杯子,藍色的酒,像這個冬天最深的一抹憂鬱溶化在了大雪裡。
我知道這酒有個很動人的名字,叫情人醉。
“謝皇上。”我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月城不比蘭朝簡單,此後多保重。”他別過頭,望向屋角的炭盆。
“關於之前佛像的命令……能停止嗎?”我遲疑了半晌,還是問了。
他扭過頭,深深地望著我,黑得驚人的眸子閃過數種情緒。
……
“不能。”
他最終抿緊了薄唇。
其實,佛像公諸於天下,難堪的何止我與無間。還有,他自己。
世人非議無間奪人之妻的同時,未嘗不會嘲笑君洛北的無能,我當然成了淫蕩無恥不守婦道的典範。那些佛像,恐每日裡承受的不是百姓的祈福,而是無數的唾罵。
我起身走到窗戶下,心裡的無奈惆悵悲涼煩躁,一一重疊在一起,塞得胸腔心肺都快要炸了開來。一個隱埋多時的念頭不可抑制地在此刻清晰起來。
我看了看那道白色的背影,烏黑的長髮用一根銀色的帶子鬆鬆地束在腦後。熟悉的輪廓,堅定了我最後一絲猶豫。
拿起窗下架子上的剪刀,我閉上眼,摒住呼吸,往右臉上狠狠地劃去。
刺骨的劇痛,貼著剪刀的尖端一路蔓延,卻奇蹟般撫平了我內心的狂亂躁鬱。我微笑著,再次提高手腕,錯開剛才的軌跡復又劃下了另外兩道。
血腥的氣息,鑽進了我的鼻子,嘴角嚐到了溼漉漉的鐵鏽的味道。
我滿意地睜開眼,白皙的手指上,美麗的血痕蜿蜒流淌。
“芯!”背後突然傳來一聲驚恐的呼喊,手中的剪刀被一股大力拍飛,“匡”地一聲脆響,砸倒了一個青花瓷瓶,在我腳下摔得粉碎。
隨即一雙大掌抓住了我的兩臂,把我的身子反轉了過去。
墨黑的眼底一片震驚,我木然地看著,看著那片幽深的湖底倒映出我的影子,三道血痕斜斜地橫在右臉上,從眼簾下方一直隱沒到頸子裡。
一方白帕壓上了我的右臉,白帕的主人牙關緊咬,眼眶欲裂。
“沒用的,剪刀上我抹了蝕骨粉。” 蝕骨,顧名思義,連骨頭都可以化去,臉上三道血痕雖然只傷及了皮肉,但哪怕再好的止血療傷之藥,也是阻止不了它們的惡化腐爛的。
既然決定了毀去這張臉,我豈能給它復原的機會。就好像當初再嫁了,我就從未想過再和君洛北複合。
“為什麼!”君洛北的雙眼已是通紅一片,壓住我右臉的手掌猛烈地顫抖起來。
“我早說過了,我是秦瀾,不是莫思攸,……更不是周韻芯。這張臉對於我來說,長成什麼樣都不重要。” 我咬著牙回答。
被他這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