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目的地,四個人總共十六個銅板。看看路旁有一處栽滿花草的庭院,掩映著幾排紅磚樓房,氣派的大鐵門緊閉著,豎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木牌,上書“杭州旅滬公學”六個大字。
門房間裡坐著個鬍子花白的老頭,看到四個鄉下人在門外不停地張望,趕緊走出來問個究竟。
“你們是找人?”老頭很和氣地問道。
“是,找我表哥。”鄭青陽答道。
“你表哥是誰啊?叫什麼名字?”老頭又問。
“梁中昌。”鄭青陽答道。
“哦,是教國文的梁先生。”老頭道。“這樣吧,學校規定外人不許入內,你們在外面等著,我去把梁先生叫出來。”
老頭慢吞吞地走進大院,沒過多久,只見一個高個子、白面板、戴著一付眼鏡的年輕人匆匆走來,臉上露出一種又驚又喜的神情,顯然,喜的是親戚臨門,驚的是身後居然還帶著這麼一票人馬。年輕人身上穿著一件竹布長衫,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孔南生想,這般模樣齊整的人物,在東臺還從沒見過呢。
長衫先生長著一張清癯、瘦削的長臉,眼神深邃但透著溫和。高鼻,薄唇,顯出一種精明強幹的氣質來,尤其是鼻子,又挺又尖,略帶鷹勾,在東方人中可以說是相當少見。
“表哥!”鄭青陽隔著鐵門高叫道。
孔南生原來總有些擔心,怕城裡人勢利眼,怕人家表哥三言二語地敷衍幾句就把大家打發走。不過,現在事實證明,這些擔心全都是多餘的。
梁中昌家的房子位於“裡鹹瓜街”的底部,是一座二上二下帶夾廂的老宅,家中只有一個六十來歲的老父和一名單身房客,地方倒是挺寬敞。不過,屋子裡的傢俱、陳設都很簡單,甚至還有點破落,唯一顯眼的,是架子上、桌子上、床上,到處都能見到各種各樣的書籍。看來,這位梁先生大概把平時的薪水都換了書,已經有點人們常說的書呆子的跡象了。
房客是位個子不高、身體很瘦、鼻樑上架著一付銅框眼鏡的年輕人,看樣子約在二十五、六歲上下,聽到來了客,趕忙走出自己的房間來熱情迎接,張羅著去門口老虎灶泡開水。梁中昌介紹說,這位房客姓朱,名惺公,字松廬,江蘇丹陽人,目前在一家化工廠做事,租住在這裡已經二年了,平時相處得跟朋友一樣。大家聽了都有些敬佩,讀書人就是不一樣,除了姓名還有個“字”,聽上去就特別體面。
梁中昌把客人安頓下來後,先去了趟隔壁弄堂的木器店,買來四張一模一樣的單人床,叫了輛榻車運回家。四張床分放在二間夾廂裡,靠牆排開,看上去簡直有點象旅店了。木床還沒油漆過,散發著松木特有的清香,朱惺公找來茶壺和茶葉,泡了一壺南方人愛喝的花茶,屋子裡越發香氣四溢了。梁中昌馬不停蹄地又跑了趟花紗棉布莊,買來四套被褥,待一一鋪就,天色已經微微變暗了。
“走,今天我請客為大家接風。”朱惺公提議道。“正好昨天領了薪水,一起喝個痛快去。”
“別,理應我請,你的薪水還是多寄點回家吧,呵呵,當心餓著老婆孩子。”梁中昌搶著說。
“沒事,去年我出的那個促銷主意,效果非常好,銷量翻了好幾個倍,老闆一高興,給我加薪了,還提拔我做廣告科科長了。”朱惺公笑道。
“就是三星牙膏那事?”梁中昌問。
“三星牙膏?”孔南生插嘴問道。“三星牙膏我們在鄉下也用啊,價格挺便宜,才二角錢一支,運氣好時,錫管裡面能找到一根小玻璃管,裡面有張獎劵,要是湊齊福、祿、壽三張,能兌換五個大洋呢。”
“你不知道啊,這響噹噹的三星牙膏就是他們公司生產的,”梁中昌指指朱惺公,“這個抽獎的主意就是松廬兄想出來的。”
“現在獎金數提得更高啦,”朱惺公笑道,“我建議老闆拿出產值的百分之一做獎金,最高的一等獎高達一千個大洋呢。”
“我在報紙上也看到了,還有人中了一套一樓一底的房子呢,”梁中昌道,“不過,你老兄也害了不少人啊,現在好多人買牙膏不是為了刷牙,一買一大堆,當場就剖開錫管找小玻璃管,跟賭博差不多了。”
“唉,你不知道啊,現在日本人的日化產品實在太強了,簡直就是無孔不入,國貨要想抵抗,只能有效利用國人的投機取巧心理。”朱惺公道。“不說這些了,走,喝酒去。”
一行六人走出門去,在附近找了一家本幫菜館,點了滿滿一桌子菜和二斤洋河大麴。
菜點都很精緻,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