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教我如何做人,遵守時間,守信用,是一個人本應具備的最起碼的道德品質。記得可染老師當時說黃石公三次才把兵書贈給張良,是因為黃石公看到張良有一定的才能,將來能成大事,所以故意難為他。張良出於對秦暴政的不滿,他單槍匹馬,在搏浪沙用椎刺秦沒有成功,幸而沒有被逮住,就隱居跑到了下邳。黃石公用三次贈書的傲慢態度難為他,就是要張良能夠經得住磨礪,有了容忍的度量,將來好把大事做成。
我又聯想起可染老師文革中受到的那些災難,侮辱,如果他不是用忍的態度去面對現實,保護自己又怎麼能好好地生存下來,為自己熱愛的山水畫藝術奮鬥終生呢?
六、雲龍山色
1977年過完元旦的第二天,也就是1月2號上午,我又去香山。我帶去了我臨的字,還有幾張山水畫。
可染老師看我畫的是一張雨中的景緻,就問我,北京經常下雨麼?像江南那樣經常下雨麼?他說,你將來長大了,可以到江南看一看江南的雨,好好看一看江南春天的雨。他又看了看我的畫,略微一停,說,“你烘染得太多,不好。我的名字裡的染字不是烘染的意思,和烘染的染字沒關係。我如果是一個演奏家,也可以叫李可染,你不要以為我叫李可染,就拼命往紙上烘染。再說,好畫是畫出來的,不是染出來的,更不是塗出來的。繪畫要傾注人的情感,要表現一種藝術境界,渲染僅僅是一種表現形式”。老師這一天對我畫的那些東西不太滿意,他似乎有些生氣,說,“你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那些‘染’出來的東西。”
我覺得有些委屈,心想,好不容易加水畫出來了雨氣、溼氣、水氣的感覺,老師卻生了氣,這可能是因為我沒到現場去寫生,只是在屋裡造景的緣故。他批評我,實際是希望我到真實的大自然中去畫,不要閉門造車。過去他看了我的畫,都是按我摺疊的原樣疊好,然後再找一張舊報紙給我包好。這一次不了,他把我的畫往桌子上一放,說,你收起來吧!我問老師,你桌子上的舊報紙可以給我一張嗎?他看了看我,“嘿”的一聲笑了。爺倆之間的緊張空氣這才和緩起來。
這時老師讓我坐下,指指桌子上的茶杯說,“你今天用我的杯子喝一口吧。”於是,我端起老師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了。他望了望我說,“你怎麼不懂規矩,我只是這麼一說,你還真喝啊?我不是給了你一個杯子專門喝水的嗎?”我不好意思地坐在那裡傻笑。他說,“叫你喝,你就真喝,你真實在,你真可愛啊,鄧偉,這正是我喜歡你的地方。”我笑笑說,“老師讓我喝,我就喝了。”他輕聲給我說,“你鄧偉是小孩,小還要喝白開水,我是大人,喝茶喝得多一點,你要喝茶,也只能放一點點,放多了,喝多了,就容易興奮,總是興奮,就會影響身體。”說到這裡, 可染先生有點激動,一會整理一下衣服,一會摟一摟紙。下意識地做著一些他不常有的動作。
過不多久,他跟我又說起一些寫字的事。說是指頭要提實,筆桿要拿住,筆要聽人的話,而不是人聽筆的話,要做到高度控制。說著,老師隨手拿紙寫了一個豎刀給我看,說要像馴馬師一樣練字,要練到一輩子。
這時,他指給我看他身後牆上的幾個大字:“雲龍山色”。這是一張大的斗方,用楷體寫的,他說,“這是我今天早上起來為你寫的。好久沒寫這麼好的字了。”說到這裡,老師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神色,顯得更加和善。他說,“今天是1月2號,新的一年時光的開始。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今天就不再給你紅包了。”他沉吟片刻,微笑著說,“如果給你紅包,也就是五塊錢,這個字值五塊錢吧?〃我說:“最少得值五十塊錢。〃他聽完又笑了。
可染老師把字從牆上取了下來,在旁邊又寫了幾行小字:“吾故鄉有云龍山,已別四十年,今忽憶起,書此四字,鄧偉藏之。可染。”
老師放下筆後,說,“要不要我告訴你,李可染是何許人也?”看著老師說話的神態說,我脫口而出說:“怎麼看您像演員啊?”他說,“對,我李可染下輩子做演員。給你演戲,我還真想當個演員,我最大的理想除了當個畫家以外,就是當演員,不過那是下一輩子的事了。”
這時,他拿出一張寫好的小紙條,一字一句地讀給我聽。這是講李老師的出生地徐州雲龍山的。他說,“李可染是江蘇省徐州銅山縣人。在銅山縣南二里,常有云氣,山勢蜿蜒如龍,故名雲龍山。”我問老師這是從哪裡抄來的,他說,“你不要問我這個,不要問老師,你現在是學生,好好聽。”他又接著念:“東沿石峰圍匝,中有大石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