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地上並無剪掉的樹枝,他們只是在胡亂抓抓樹梢。現在也不是工匠們出來幹活的時間。真是懦弱愚蠢的小人!”
“罷了,只當未看見。”
“是。在下不看了。雖說太閣是壽終正寢,可一想到他那消瘦得沒了人形的遺體還放在城中,就不禁感慨萬千。”此時,小鳥的啁啾聲變得嘹亮起來,清爽的陽光透過樹葉照射下來。正信一邊裝作欣賞晨景,一邊繼續道:“在下對主公的先見之明深感佩服啊。”
“你指什麼?”
“轉封關八州一事。”正信走到立在簷下的家康身邊,接著道,“那時,在下覺得主公似乎敵不過太閣了。苦心經營的駿、遠、三舊領被太閣奪走,卻把主公轉封到一片荒蕪之地。”
家康默默聆聽著小鳥的啾啁。
“可如今看來,那次轉封反倒幫了主公大忙。靜下心來想一想,誰都會明白這些。主公實際歲入已達二百五十萬石……為了壓制大人,太閣特意扶植的上杉氏,雖然號稱歲入一百三十二萬石,實際上連一半都不到。上杉之下為毛利,最多也就一百一十萬石……再之後便是前田的七十七萬石,島津的六十三萬石,伊達的六十一萬石……所有這些,沒有一人能與大人比肩。真是了不起啊!”
“佐渡守,你到底想說什麼?”
“在下以為,論實力,誰也比不上主公您。這個道理,連石田也不明白,真惱人!”
“佐渡守,你言差矣。眼下重要的乃是太閣喪事。淺野長政送鯉魚來時,我打算在此處接待。”
“在這個房間?”
“既然對面府裡的人特意爬上樹向這邊張望,莫讓他們太失望了。讓淺野到這裡來,略表謝意,就打發他回去。這樣,一直懷疑淺野也在追隨我的治部,暫時就會寬心。”
“主公,今後您打算一直這樣對待三成嗎?”正信提高嗓門,抬頭看著家康。家康卻默默返回室內,坐在鳥居新太郎整理好的坐墊上。
“佐渡守,你以為我是在取悅治部?”一坐下,家康便接過新太郎遞上的茶水,大聲啜了起來。
正信似乎有些納悶,解釋道:“在下的意思是,即使主公有意避嫌,三成也未必能領會此苦心啊。”
“我並不這麼認為。”
“主公難道另有打算?”
“治部也算天資聰穎啊。”
“恕在下愚鈍。對策二字,在下不敢妄言,只是,正信絕不以為那人可信。在下早就看出,他必然會阻止大人實現大業。”本多正信斬釘截鐵說完,抬眼望著家康。
可家康卻輕輕搖了搖頭:“佐渡守,你又想錯了。”
“想錯了?大人認為三成不是此等人?”
“不。你方才說家康奪取天下……可有此話?”
“確實說過。無論實力,還是聲望,下一個天下人非大人莫屬。”
“你錯了。”
“難道大人不想取天下?”
“唉。”家康放下茶碗,一臉無奈,“事實上,家康早已完全掌控了天下。”
本多正信不禁一愣,瞪大了眼睛。這話大大出乎意料,他一時竟不知如何回話。
“佐渡守,我官居內大臣,至於實力和聲望,更不必說了。對於這一點,剛剛故去的太閣早就有清醒的認識,才特意把我叫到枕邊,把天下諸事交與我。從太閣託孤的那一刻,就已決定了太閣歸天之後,下一個掌管天下的,便是德川家康。”
一番話,說得正信連連點頭。
“心中迷茫,行動就會遲疑。你的遲疑正是源於此。”
“恕在下愚鈍。”
“太閣已經閉上了眼。根據太閣的遺囑,在他閉眼的那一刻,我就可掌管天下了……這已成無法更改的事實。既然如此,從今往後,天下之事便是我的事,天下之責便是我的責任……無論三成怎麼不更事,如何為非作歹,我若無法讓他活下去,便是我的恥辱,是我的誠意不夠……說得淺白些,乃是我的為政之道出現了瑕疵。你要牢牢記住,任何時候都不可主動樹敵。”
正信連連點頭。既然家康早就有了這種想法,他還能說什麼呢?他已無法用語言表達欣喜之情。
正在此時,鳥居新太郎前來報告,說淺野長政拜訪。果如三成所言,淺野長政真給家康送來了一尾大鯉魚,魚放在鋪著竹葉的籃子裡,由侍童提了進來。
家康故意開了個玩笑,沒想到長政臉色都變了。果如三成等人商量好的那樣,為了隱瞞太閣去世,他們煞費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