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戳中心思的杜文又氣又羞又惱,張了張嘴也沒說出話來,只哼了一聲,將寬大的袖子往空氣中啪的一甩,扭頭就走。
被撂下的杜瑕和牧清寒一呆,面面相覷,險些笑出聲來。
牧清寒衝杜瑕一揖到地,正色道:“妹妹遠見卓識,在下實在是佩服得緊,惟願日後我也能聆聽教誨。”
杜瑕咯咯笑了,待品出他弦外之意不免又有些害羞,只道:“時候不早,你們早些去吧,如今年底,街上人多,慢些走。兄長本性如此,想來你往日也沒少開口,還請日後也多多提點,小妹在此謝過。”
牧清寒剛要回話,那邊馬上的杜文兀自氣悶,看他們如此這般越發不順眼,揚聲催促:“明日還能再見,這般婆媽卻是作甚!”
杜瑕噗嗤一笑,也催道:“走吧。”
等兩人走出去幾丈遠了,牧清寒再次回頭,就見那昏黃的燈光下,佳人依舊,目光注視這自己一行人漸行漸遠。
因今日事發突然,牧清寒和杜文都是騎馬回來的,這會兒天黑了,溫度驟降,再騎馬就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兩人不約而同的緊了緊出門前王氏塞過來的新披風。
正如杜瑕所說,街上人流密集,城內斷然無法縱馬,兩人只得隨著人流慢慢前行,就聽牧清寒突然一嘆:“妹妹果真見識不凡,端的是個豪傑!”
杜文聽了這話,心中越發不是滋味,氣鼓鼓道:“這馬屁卻不必拿來哄我,正主不在,我是不聽的。”
牧清寒失笑搖頭,轉臉看他:“往日裡我這麼說,你只道我杞人憂天;師兄這麼說,你也說他老實太過;老師來信說,你也只道老師太過謹慎;如今妹妹也這麼說,你又拿什麼來搪塞?骨肉至親,難不成她還害你?”
越熟悉了,他就越覺得這對兄妹的相處十分有趣。
也許是年歲相差不大的緣故吧,又是從小一起讀書識字,這二人一時像是兄妹,他照顧她;一時卻又像是姐弟,她提點他,當真叫人感慨,卻又跟自己與兄長的相處不同了。
最難得的莫過於杜瑕小小女孩兒家,眼光卻如此開闊,見識這樣不凡!
自己能與她結為連理,當真三生有幸。
杜文擰著眉頭,緊抿嘴唇,也不說話。
牧清寒又幽幽道:“世間多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當心些,總沒壞處的。”
說句不怕人惱的話,杜文畢竟出身小門小戶,雖然有親戚作祟,可跟外頭的險惡一比卻成了小巫見大巫,哪裡知道人能壞到何等地步!
他凡事率性而為,總覺得他能看開的事情,旁人也能看開,哪怕課堂上爭的面紅耳赤、頭破血流,轉頭出了門還能做摯友。
殊不知本身他們這幾個人十四歲中秀才,端的年少成名,自己又中了武秀才,不知多少人眼紅。人心複雜,許多時候你分明什麼都沒做,旁人都能將你記恨上,更何況這樣出風頭的行徑?
我自小苦讀,十年寒窗,豁出命去才勉強得了秀才,你們幾個黃毛小子竟輕而易舉的得了,師長又諸多看重……憑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
誰管那些!我就是瞧不管你過得比我好罷了!
所以杜文的一心向學也成了溜鬚拍馬,埋頭書海也成了阿諛奉承,爭論文章自然就是愛出風頭,得勝後與人說笑,落入有心人眼中也成了耀武揚威……
杜文對周圍人的態度變化和反應當真沒有一點察覺麼?
不,他有,然這也是他最天真最赤誠的地方:
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都願意把府學中的諸多同窗想的善良一點,光風霽月一點。
文人麼,最看重的難道不該是學問麼?!藏書閣中那樣多的書籍,又有這樣多的良師益友,若是為了做學問,便是丟臉又如何!
他是這麼想的,也確實是這樣做的,他對每一本書,每一堂課都投入無與倫比的熱情和真摯,對每一位老師和同窗兼對手都給予足夠的尊重。
背地裡他總說自己年紀小,見識淺薄,又道三人行必有我師,但凡誰有哪一樣強過他,他也都真心敬服,讚不絕口,卻從不嫉妒、詆譭。
他不停地讀,不停地記,不停地問,然後不停的透過與人辯論的方式進一步消化融合……
山長說過,這是一條最能叫人進步的路,所以他走的義無反顧。
但最大的問題在於,並非每個人都配得到這樣的尊重,並非每個人都如他一般心無旁騖……
杜文聽後,一路上再也沒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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