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一直看著老道溝壑縱橫的面孔,莫名地想到了紫雷、赤陰兩個“舊主”。年少時他一直不明白,那二位已經是還丹修士,掌握千里之國,又青春長駐,為何如此急迫地用人命來填長生欲壑……之前幾年,他以為自己理解了,那是出於一種緊迫感。但如今,他又悟過一層:
其實,那是恐懼吧!三百年時光,卻在長生路上駐足不前,眼睜睜地看著自我生命終結,這種經歷,餘慈無論如何都不想嘗試!
老道不管他這些心思。他養氣三百餘年,便是有一些糾結,也不會顯露太久,轉而笑道:
“我這三百年修行,至還丹巔峰而不得寸進,耿耿之餘,卻也明白了長生之難,不在傳法之前,而在傳法之後,只是天下求道之士,十有**,連‘傳法’這一關都過不得,實在是可惜可嘆。故而這些年來,我借主持止心觀之利,多與人方便,為宗門廣收弟子,倒也不是應在你一人身上。而且,我只是給你一個機會,能不能成,要看你的努力和造化!”
“造化”二字,語意悠悠,似有無盡感慨,但那就不是餘慈所能深究的了。
他只是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故而起身,向老道鄭重施禮:“觀主苦心,弟子明白。”
這時,他自然而然地換了稱呼。於舟非常滿意,卻不與他太過嚴肅,只舉杯笑道:“我為你架張梯子,你攀上來,現在算是真正走上了長生路,從此以後,艱難險阻,已與過往不同,你要有準備了!”
餘慈同樣舉杯,又是一杯熱酒下肚,沉聲回應:“弟子盡知。”
語意沉沉,自有一番深意。餘慈自反出雙仙教以後,飄泊四方,如無根之萍。如今卻是重立根基,心中感慨,又哪是三言兩句能概括完的。
他重新入座之後,又斟滿酒盅,一飲而盡,暖融融的酒意瀰漫全身。這時候同樣的座位,對他的感覺已是截然不同。有些話以前不可說,現在可以說:
“觀主,你剛才說求仙不向你處求,卻讓弟子往哪裡去?”
於舟咧嘴而笑:“我是這般下場,如何教得你長生?故而我先前所講,不是我的本事,而是我尋得山門內那些同道前輩成功之法,為你講來。你此時算是外室弟子,只能照貓畫虎,待日後機緣到了,再從那些仙長口中,求得長生真解,方是正道。”
餘慈心中聽得不是滋味兒,不是說老道話不中聽,而是他言語中沉沉暮氣,未免表現得太過濃重。而且,他隱約感覺到,老道這些話說起來,不比先前坦率,像是有什麼情緒悶在裡面。
於舟卻不管他,幾盅酒下肚,倒是談興大發:
“我們再說這‘道蟲’。天下修道之士千千萬萬,能長生者幾稀。是不是像這魚龍一脈,自蝦鬚草、魚龍草、再到魚龍,千里挑一、萬里挑一,層層篩選,以至得道?”
餘慈略微沉吟,忽然道:“觀主。”
“嗯?”
“這豈就不是觀主所言的‘道蟲’之‘蟲’麼?我非偽善之輩,平日裡殺生害命之事,也不是沒有做過。不怕觀主見笑,我與人一語不合,拔劍殺人,殺十個八個,也未必怎樣。但若是因我一人之長生,視天下同類如草,收割元氣盜取生機以自肥,此類事情,我是做不來的。”
說話的時候,他想到是紫雷、赤陰兩位“舊主”,這兩個他至今都要仰視的還丹修士,不正如老道所言,戕害同類,為自己的長生之路架梯子麼?
作為受害者,餘慈絕沒有效仿之心。至少,現在沒有!
於舟聽得笑了起來:“你不用向我表明心跡,你也把大道長生想得太簡單了些……《陰符經》可讀過?”
餘慈很坦白地搖頭。
於舟笑指他一句:“以後這些功課要用用心。這經文裡有一句話,乃是‘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此言何解?”
餘慈仍是搖頭。
老道沒有直接解釋,只是拍了拍手邊的石盒,又道:“一條魚龍兩千五百功,你覺得宗門這功德交易之法如何?”
餘慈這次不再搖頭,而是皺眉說:“商賈氣很濃。”
頓了頓,他略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了出來:“與我想象的修行宗門不太一樣。”
老道撫掌而笑:“年輕人這話說得極妙。你想象的……可惜,長生大道無從想象,只有踐行一途。長生之艱難,不經由實踐,又豈能理解透了?
“要知長生是最虛無縹緲的事,但求長生又是最現實的事。以你現在的修為,若只想著餐風飲露,淨體辟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