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分不出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周圍簡陋無比,桌椅均是石頭粗陋劈鑿而成,石桌上一個藥碗,一壺茶水,此外只有一席床榻,和一個蒲團,蒲團旁邊是一泓泉水,猶如一塊圓圓的鏡面,在燈火中映照出蒼黑石壁上兩個深刻進去的硃筆墨字:靜思。
看來這就是她要面壁思過,靜候處置的思過崖了。這山洞位於知彰峰頂,洞外懸崖如削,加了結界,除了早晚來送藥的醫官,再無旁人造訪,如同一處沒有枷鎖,卻插翅難逃的牢房。
洞裡除了她,只有一個年紀約十歲左右的灰衫小弟子照看著她,見她醒來,就輕手輕腳地端著藥和水過來,低頭偷眼瞧著她。
她嘶啞地開口問,娃娃才回答,他乳名阿布,是專門過來服侍她起居的。她乾澀地笑了笑,這些初入門的小弟子都是三長老在管,三長老也是看著她長大的,向來比旁人更疼她一些,連面壁思過都有人服侍,已經算是額外優待了。
一陣劇烈乾咳之後,只覺胸口一陣陣撕扯般疼痛,緩了一緩,她問阿布,此前她到底昏睡了多久,阿布說,七天。
這次清醒沒有持續多久,吃過了藥,喝了些水,倦意便再一次席捲而來,隨後又再度咳醒。
腿傷似乎已被精心治療過,只是寒毒已侵入五臟六腑,冰寒蝕骨,無法根治。身體損耗嚴重,越來越糟糕,她會不定時地陷入高燒昏迷中,醒來後陰寒發作,時而如萬蟻噬骨,時而咳血不止。
身體迅速消瘦下去,她在清醒時抖著手試著給自己把了把脈,脈象虛浮得幾乎探查不到,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只是不敢確認。
醫官又送了新的湯藥過來,隨後在小魚枯瘦如柴的手腕上探查脈象,只皺眉嘆氣,不言語。其實小魚自己的醫術也還算過得去,無需他說,她也明白,自己這副樣子,透著大限將至的徵兆,大抵是熬不過下一個秋天了。
她只是還有些期待,忐忑地問醫官,胎兒還在嗎?醫官照舊不肯說話,收拾了藥碗匆匆離去,於是她更加憂慮,只是沒得到確切回覆,就仍舊抱著一絲希望。
身體虛弱得厲害,乾咳得肺腑皆傷,幾乎咽不下食物,於是每餐的粥菜就換成了更細軟的羹湯。她只求能撐過十個月,在孩子出世時能見上一面,便強逼著自己吃湯喝藥,即使吃過也不見絲毫起色。
羹湯點心變著樣地送過來,倒總是迎合著她的口味,是個善解人意的廚子,想來是長老們特意關照過,她心中感激不已。
隨後清醒的時間變得稍長了些。小魚一開始還在猶豫,不知道師父是否已經察覺到了,也不知再見師父之時,是否要如實相告,畢竟已經有了他的骨肉,他早晚都要知道……這孩子的到來,突然改變了她的很多想法。
她開始消極等待,想著只要師父過來質問,她就如實相告,管他什麼使命,什麼承諾。只是從始到終,師父都未曾露面,而噩耗卻一個緊接著一個傳來,倉促得讓她來不及做好準備。
一陣響徹山谷的爆竹聲將她從睡夢中驚醒,她此刻才意識到,有些機會稍縱即逝,猶豫不得,她是真的開始後悔了。惴惴不安地等來了阿布,她問,今天是什麼日子,阿布端來了溫熱的羹湯遞到她嘴邊說,中秋剛好過去了三天。
口中的食物忽然變得索然無味,難以下嚥。
鞭炮之後是鼓樂笙簫,悠揚的樂聲時斷時續整整彈奏了一天,她一直睜著眼聽著,頭一次發覺,原來,一天可以是如此漫長,長到足以讓她將一生的回憶從頭到尾翻來覆去想上許多遍。
而所有的事件,和最後一樁比起來,似乎都不足以稱之為噩耗,頂多算是雪上加霜而已。
她想著應該去告訴師父自己腹中的骨血是他的,即使自己命不久矣,什麼都無所謂了,孩子總還要有人來照看。只是張口叫阿布時,忽然又沒了底氣,她仍然查不到喜脈,也沒有任何孕吐跡象,無法再自欺欺人。
醫官又來了,仍然不回答,她便拒絕服藥,一連數日,藥湯一端來就被她直接潑掉,再端來,再潑掉。
這樣的抗拒,終於換來了一個殘酷的答案——寒毒侵入了內腑,動了胎氣,她雖挽回一命,卻滑了胎。
果然是最壞的結果。她心疼得承受不了,卻流不出眼淚,只是乾澀地苦笑。原來孩子早就已經不在了,她竟然還在傻傻地期待,這一場空歡喜,不過是上天跟她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
小魚像變了一個空殼,隨後的日子依舊噩夢連連,時睡時醒,每次從夢中驚醒後就只是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地看著面前的山壁,眼中沒有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