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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是再沒有辦法來收集了,因為我家裡已經甚麼也沒有了。

那時我心裡只是怕,怕他的作品從此全部遺失,可是我又有甚麼辦法呢?除了多次的催問,那些辦事的人又是那樣不負責任,你推我,我推你,有時我簡直氣得要發瘋,恨不得打人。最後我知道朱經農當了“商務”的經理,我就去找他,他是志摩的老朋友。總算他盡了力,不久就給我一封信,說現在已經查出來,志摩的稿子並沒有遺失,還在香港,他一定設法在短時期內去找回來。這一下我總算稍微得到一點安慰,事情還是有希望的,不過這時已經是勝利後的第三年了。我三年奔走的結果,算是得到了一個確定的答覆。這時候,除了耐心的等待,只有再等待,催問也是沒有用的。所以我平心靜氣的坐在家裡老等——等——等。一月一月的過去還是沒有訊息,我也不知道為甚麼這樣的慢,我急在心裡;他們慢,我又能甚麼辦法?

遺文編就答君心(2)

誰知道等來等去,書的訊息沒有,解放的訊息倒來了。當然上海有一個時期的混亂,我這時候只有對著蒼天苦笑!用不著說了,志摩的稿子是絕對不會再存在的了,一切都絕望了!我還能去問誰?連問的門都摸不著了。

一九五○年我又大病一場,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年多。在病中,我一想起志摩生前為新詩創作所費的心血,為了新文藝奮鬥的努力,有時一直寫到深夜,絞盡腦汁,要是得到一兩句好的新詩,就高興得像小孩子一樣的立刻拿來我看,娓娓不倦的講給我聽,這種情形一幕幕的在我眼前飛舞,而現在他的全部精靈蓄積的稿子都不見了,恐怕從此以後,這世界不會再有他的作品出現了。想到這些,更增加我的病情,我消極到沒法自解,可以說,從此變成了一個傻瓜,甚麼思想也沒有了。

呆頭木腦的一直到一九五四年春天,在一片黑沉沉的雲霧裡又閃出了一縷光亮。我忽然接到北京“商務”來的一封信,說志摩全集稿子已經尋到了,因為不合時代性,所以暫時不能出版,只好同我取消合同,稿子可以送還我。這意想不到的收穫使我高興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心裡不斷的念著:還是共產黨好,還是共產黨好!我這一份感謝的誠意是衷心激發出來的。回想在抗戰勝利後的四年中,我奔來奔去,費了許多力也沒有得到一個答覆,而現在不費一點力,就得到了全部的稿子同版型,只有共產黨領導,事情才能辦得這樣認真,我知道,只要稿子還在,慢慢的一定會有出版機會。我相信共產黨不會埋沒任何一種有代表性的文藝作品的。一定還有希望的,這一回一定不會讓我再失望的,我就再等待罷!

果然,今天我得到了詩選出版的訊息!不但使我狂喜,志摩的靈魂一定更感快慰,從此他可以安心的長眠於地下了。詩集能出版,慢慢的散文、小說等,一定也可以一本本的出版了。本來嘛,像他那樣的藝術結晶品是決不會永遠被忽視的,只有時間的遲早而已。他的詩,可以說,很早就有了一種獨特的風格,每一首詩裡都含有活的靈感。他是一直在大自然裡尋找他的理想的,他的本人就是一片天真渾厚,所以他寫的時候也是拿他的理想美景放在詩裡,因此他的詩句往往有一種天然韻味。有人說,他擅寫抒情詩,是的,那時他還年輕,從國外回來的時候,他是一直在尋求他理想的愛情,在失敗時就寫下了許多如怨如訴的詩篇;成功時又湊了些活潑天真、滿紙愉快的新鮮句子,所以顯得有不同的情調。

說起來,志摩真是一個不大幸運的青年,自從我認識他之後,我就沒有看到他真正的快樂過多少時候。那時他不滿現實,他也是一個愛國的青年,可是看到周圍種種黑暗的情況(在他許多散文中可以看到他當時的性情),他就一切不問不聞,專心致志在愛情裡面,他想在戀愛中尋找真正的快樂。說起來也怪慘的,他所尋找了許多時候的“理想的快樂”,也只不過像曇花一現,在短短的一個時期中就消滅了。這是時代和環境所造成的,我同他遭受了同樣的命運。我們的理想快樂生活也只是在婚後實現了一個很短的時期,其間的因素,他從來不談,我也從來不說,只有我們二人互相瞭解,其餘是沒有人能明白的。我記得很清楚,有時他在十分煩悶的情況下,常常同我談起中外的成名詩人的遭遇。他認為詩人中間很少尋得出一個圓滿快樂的人,有的甚至於一生不得志。他平生最崇拜英國的雪萊,尤其奇怪的是他一天到晚羨慕他覆舟的死況。他說:“我希望我將來能得到他那樣剎那的解脫,讓後世人談起就寄與無限的同情與悲憫。”他的這種議論無形中給我一種對飛機的恐懼心,所以我一直不許他坐飛機,誰知道他終於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