摳挖,很費勁。他不停地挖著,過了很久終於挖成個淺坑,就把馬皮連骨頭埋在裡邊。然後又搬來好多石頭蓋壓在上邊。
做完了這一切,他跪在馬冢前磕了三個頭,又守著馬冢過了一宿,腦子裡回想著黑馬從小馬駒長成大馬,與他們一起熬過的往日歲月。黑馬為自己家貢獻了一切,最後包括自己的血肉。他覺著自己欠了黑馬許多,毫不計報酬,辛辛苦苦任勞任怨為主人付出一切,黑馬比自己比人類可高尚了許多。
第二天出發前,爸爸把東西歸整了一下。乾肉條、馬血、獵槍之類是必須帶的,還有那副馬鞍子。按說沒有了馬,馬鞍子已成多餘,可那是祖傳的雕花馬鞍子,上邊鑲嵌著銀環和白銅圓釘,是蒙古男人最稀罕的東西,他捨不得丟下。於是他又扛起了那副空馬鞍子。
爸爸又上路了。
這回精神氣兒充沛了許多,肚裡有了馬肉馬血,連眼神也變得明亮許多,已辨清了要走的方向。
回過頭看一眼馬冢時,有一隻禿鷹不知何時從哪兒出現的,落在馬冢上正用爪子撥拉著蓋壓的石頭。顯然,嗅覺敏銳的它聞到了血腥。爸爸生氣了,回過身拿獵槍瞄準它,“砰”地放了一槍,禿鷹振翅高飛,逃得無影無蹤。爸爸有些惋惜,要是再靠近點打,或許能打著它解決了幾頓食用。
漫漫的荒野,依然無窮無盡地延伸到天際線。
爸爸義無反顧地邁開大步。他曾見識過這種地形,那是當年當兵在大北疆,有一次迷路走進了也是這樣的大荒野,整整走了七天七夜。此時此景,跟那回差不多,同樣是朝哪兒看都是一樣單調的灰濛濛,令人發愁又洩氣的荒野。即便是遇上些小山也是低低的平緩的,上邊沒有樹,沒有灌木叢,更沒有兔鼠之類可獵物。此時若是膽怯和恐懼,孤獨的心靈會滋生出一種莫名的壓抑感,覺得空曠的四周緊緊地擠迫著你,勇氣一點點地被蠶食乾淨,那麼人就離發瘋不遠了。
爸爸緊了緊後背上的物品,邁動起堅實的步伐。
他經歷過,什麼都不懼,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找回兒子,沒有別的,他早已無暇恐懼。
他走著,不停地走著。
四
第五天頭上,爸爸遇見了那位驏騎馬背的瘦子。
在這樣的荒野上遇見個人,尤其對於多日沒有見到過人的爸爸來說,感到很親切。
從說話中知道那瘦子是販獸皮的,在北海子那邊盤了不少貨,可路上遇到劫匪搶了貨,同伴也被打死,他是夜裡偷騎光馬逃出來的。爸爸同情他,遞給他一塊乾肉條吃,他像狼般地撕扯著那塊生肉。
那人從鞋殼子裡掏出幾張十元票子,遞給爸爸說再給他一塊乾肉吃。爸爸說不收他的錢,可以再給他一塊乾肉,但他得告訴去莽古斯大漠的準確方向和距離。
那瘦子怪怪地盯了一眼爸爸,說去那裡找死呀,那邊正鬧大饑荒,那邊的人都往外跑呢。
爸爸告訴了理由。
瘦子就沉默了,半天才說你這當爸的不賴。然後又低頭想著心事,一邊告訴從這兒一直往西,再走個兩三個月就能走進莽古斯大漠的邊緣地帶了。
爸爸又給了他一塊乾肉。
瘦子說,其實你不用太著急,那母狼會對你兒子很好的。
爸爸說,看來你對狼類很瞭解。
於是瘦子講了一個故事。小時瘦子隨父親到北海子那邊販獸皮,冬天吃的東西少,父親在冰湖上鑿個洞釣魚,岸邊樹叢中,有一隻老弱的狼始終盯著他釣魚。父親每次釣完魚回去時,從筐裡揀一條魚扔到老狼那邊的樹叢中,天天如此。有一次,父親釣魚不小心,腳下一滑就掉進了冰窟窿裡。這一下壞了,冰湖幾米深,父親幾次掙扎著想爬上來,可冰窟窿邊又光又滑,使不上勁兒,又是大冬天的冰天雪地。父親凍得已渾身沒了力氣,根本爬不上來。正在這危急關頭,那隻老狼從岸邊樹叢中躥過來,一口咬住了他的父親伸出的手和袖子,並拼命往上拉。那老狼可是使了吃奶的力氣,咬拉著他的父親毫不鬆口。父親有了著力點,終於被老狼拉出了冰窟窿,撿了一條命。從此父親再也不幹販獸皮這行當了。
瘦子最後說,大家都說狼殘忍,其實狼比人可靠,這是我爸告訴我的。
爸爸咂摸著這故事,半天無語。
過了一會兒,瘦子盯著爸爸的馬鞍子說,“你就別再背空馬鞍了,賣給我,光騎馬背磨得我屁股都腫了。”
“你有多少錢?”爸爸問他。
瘦子看著爸爸,琢磨他話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