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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吵了!”盧越忽然大吼起來,他抱住頭,沉痛地說,“都別吵了,這裡面,我是最沒有資格發言的人。老程,琛兒,你們都別說了,就讓老天爺來做主吧。如果天池要記得我,把她傳送到撒哈拉沙漠她也會重新想起來;如果上天註定我們已經緣盡,我就是站在她面前,她也只會當我是燈柱。”燈柱?琛兒忽然想起來,“哥,天池說有個男人常常跑到我們樓下來站崗,那個人是不是你?”“天池說?”盧越眼睛一亮,“天池看到我了?她注意過我?她說起過我?”“真的是你?”琛兒感慨起來,“哥,苦了你了。”“你說呀,天池說起過我嗎?她說了什麼?”“什麼也沒說。”琛兒歉疚地看著哥哥,“她不記得你是誰。”盧越放棄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了。自從天池發病後,已經整整兩年,他每天都會站在天池的樓下,仰望著那熟悉的窗子,他曾經的新房。可是,他不敢上去。他沒臉上去。天池醒了,他更加頻繁地去看她,卻仍然只有站在樓下,他一直希望天池可以看到他,想起他。現在,他知道了,天池是見到他的,可是,她沒有想起來。她已經把他忘了,忘得那麼徹底,那麼幹脆。他,還有什麼理由糾纏下去呢?琛兒看著哥哥的背影,眼圈兒漸漸紅了,她轉向程醫生,無奈地說:“你看到了?天池就算看到我哥哥,也不會記得他。你還怕什麼呢?”程之方自己也覺得遲疑,他對天池的保護,對盧越和吳舟的排斥,究竟是為了專業知識還是個人偏見?他不願意紀天池走到人群中去,是為了天池,還是為他自己的心?走在路上,琛兒的質問一遍遍響在耳邊:“你說過要讓天池順其自然地記起或忘記,可是現在,你根本就不是在順其自然,而是人為地阻止她記起過去。你害怕,你怕她記起吳舟,記起我哥哥,你怕她會重新愛上他們,離開你。你是個懦夫,膽小鬼,你算什麼情人,你根本就是獄卒!你把著天池記憶大門的鑰匙,既不放她出來,也不放別人進去,難道你想讓她就這樣一輩子被你禁錮,做個獄中人嗎?你問問你自己,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天池更多還是考慮你自己更多!”程之方不能回答。當然,他可以舉出一百條理由援引成千個案例來告訴琛兒和所有人,他這樣做,的確是為了保護天池;但是對自己,他卻沒有答案。他想著天池那個飄忽的眼神,自從她醒來後,她就頻頻會有那樣的眼神,茫然,略帶憂鬱,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好像在傾聽,傾聽那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天池同他說過一些關於鬼魂的夢話。她說她在昏迷期間,遇到了許多鬼魂,她們一直向她問路,邀請她一起跳舞,她拒絕了,一直向前走。程之方查遍所有的植物人甦醒以及普通人遇難“假死”的案例,並沒有發現任何相似的說法。倒是在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中國唐代有個傳奇角本《倩女離魂》,說是一位叫張倩孃的女子重病在床,魂兒卻離開肉身私奔了,追隨心上人天涯海角地流浪了許多年,連兒子也生了兩個,這才想到要回家向父母謝罪請安。不料來到張府,老爺卻不肯承認,說自己的女孩兒一直臥床在家,寸步未離——不知這是否便是最早的植物人記錄了?無獨有偶,《聊齋志異》裡也有一位相思成疾的書生愛上了富家小姐,自知齊大非偶美夢難圓,竟然絕粒明志,魂離肉身,化為鸚鵡去與那小姐相戲;又有孝子悲念父親早亡,也是用自絕肉身的辦法使靈魂出竅,追入地府向閻王叫陣……但是這些人的魂兒都還有清醒的意志,見到的也都是自己要追隨的人,天池夢中所見的那些舞蹈的女子卻是何人呢?又與她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邀她共舞?如果她答應了她們的邀請,是否就會從此不醒?程之方覺得荒唐,因而忍住了沒有把天池的舞魂一說公佈於眾。缺乏案例援引,會使天池的說法更像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拙劣謊言。但是無論怎樣,天池對他而言越來越像一個謎,也越來越具有吸引力。早在天池患病前,他已經深深愛上了她,但那時她是朋友的妻子,這使程之方強自壓抑了自己的感情,只遠遠地欣賞她,尊重她;直到她與盧越離婚,又隨之遇難昏迷,才終於使他一改往日的隱忍,大膽地當眾表白了對天池的愛,並且發誓說,他會等天池醒來。在等待天池醒來的兩年裡,他每天給天池讀報,跟她聊天,給她喂藥,甚至替她洗臉擦手,早已把她視作了自己的妻子,不管她同不同意——昏迷的天池,沒有能力同意或者否認。當一個人視另一個人為自己的責任的時候,很難不同時把她視為自己的擁有。程之方並不是臆想狂,但他為她付出得太多太多,多到已經把她當作自己的一部分,他怎麼能夠忍受她離開他而獨立存在呢?程之方抱住自己的頭,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問題,一個當自己問自己時都會嚇到自己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