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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跟金大印談了電視劇的事情。他說不就是30萬嗎?我答應。我說你真是個好人,是一個懂藝術的人。我還差不多叫了他一聲爸爸。
沉默了一會,金大印說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我說什麼條件?他說你讓我跟牛紅梅結婚。我說這絕對不可能,你已經跟我母親結婚了,你是我爸爸,怎麼想出這樣的壞主意?金大印說我跟你母親只是同居,我們從來沒領過結婚證。你母親已經60歲了,而我只有58歲。你母親的頭髮全白了,而我的頭髮比你的還黑。你看一看,你認真地看一看,我現在還長出了一顆牙齒。金大印張開他的嘴巴,露出白燦燦的牙齒,好像要把我吃掉。他新長的牙齒,有電話上的按鍵那麼大。
我把金大印的要求轉告母親。母親說這也是她的主意。母親說只要牛紅梅為姓金的生出一個孩子,他的錢就全是我們的錢。母親要我回去跟牛紅梅商量商量。我說那你呢?
你的位置在哪裡?母親說我就做他們的顧問,有興趣可以垂簾聽聽政,關鍵的問題他們必須請示我。母親說到這裡時,不停地用手拍打她的膝蓋,好像已經有人在向她請示了。
回到南寧,我向姐姐牛紅梅轉告了金大印和何碧雪的意圖。姐姐保持沉默。她不回答我的提問,她只顧翻閱那些流行雜誌。我再問她,你同不同意?姐姐從雜誌上抬起頭來,像是十分害羞的樣子,用雜誌擋住了她的半邊面龐。說我聽你的。但是,翠柏,你真的能拍電視劇嗎?我說能。她說你幹嗎要拍電視劇?我說玩一玩,當你把人物的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時候,你會覺得很快樂。姐姐說我聽你的。
金大印來到南寧,他把我叫到他的別墅裡。他在南寧早就買房於了,但他現在才告訴我們。他提出要跟牛紅梅訂一份合同。我說一定要訂合同嗎?他說一定要訂。我說你們一領結婚證,那就是合同。他說僅僅是結婚證是不夠的,現在的許多夫妻都不把結婚證當一回事。他從他的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那是他草擬的合同書。
合同書
甲方:金大印
乙方:牛紅梅
經雙方協商,達成如下協議:
1。在領取結婚證之後,甲方贊助乙方弟弟30萬元人民幣,用於拍電視劇。
2。乙方必須受甲方,體貼甲方,必須忠貞不二,必須為甲方生一小孩。
3。凡涉及到家庭的重大開支、經濟收入等,甲乙雙方必須請示乙方的母親。
4。結婚那天,乙方的所有陪同人員在離開家時,不準調頭往後看。
我在這張草擬的合同書上,增加了一點:
5。乙方只居住在南寧,不隨甲方到礦區生活。
金大印說可以。但還要加一點:
6。如果乙方違反合同,必須陪回30萬元贊助費(包括利息)。
我知道牛紅梅因多次流產,已喪失生育能力,所以我說再加一點。
7。生兒育女,關係雙方身體狀況,倘若因生理因素不能生育,不應追究責任。
金大印以為我藐視他的生兒育女之能力,於是爽快地答應了我的這一要求。他說我就不相信我操不出兒女來。
我輕而易舉地摹仿牛紅梅的字跡,在合同書上籤了字。金大印拿著合同書去找牛紅梅,問是不是她籤的字。牛紅梅說我弟弟籤的字,也等於我籤的字。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還可以在上面按一個手指印。金大印掏出一盒印油,牛紅梅狠狠地按了一下印油,她的手指像出血一樣的紅,她把指印輕輕地留在合同書上。她的指紋清晰可辨。
時間是秋天。金大印選擇一個日子,開著一輛賓士、兩輛本田車來接牛紅梅,他要把她接進他的別墅裡。車子都上了一層蠟,顯得十分光亮精神。車身上綴滿鮮花。我和母親、姑姑都換了新裝,新裝都是金大印買的。金大印在姐姐的脖子上掛了兩條項鍊,在姐姐的十根手指上戴了六枚形式不同的戒指。金大印反覆告誡我們,等會出發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不能回頭。如果一回頭,我們就會回到貧窮的生活裡。
三輛車子緩緩地駛出長青巷,我們全都伸長脖子往前看。我們的目光掠過高樓、圍牆,看到遠處的藍天上。我們的目光愈拉愈長,彷彿看到了共產主義。我想那才是我最嚮往的生活。我很想問金大印,是不是看得愈遠,將來的生活就愈好。但看著金大印挺拔的頸脖,我不敢問他。
沒有人回頭。車隊像一條河,緩緩地流在深秋的風裡。
1997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