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門牙說醜八怪,醜八怪,豬八戒的肚皮,孫悟空的腦袋,這個人呀,她醜得實在可愛。
他們四人的嘴巴,像爆炸的氣球,一個接一個地漏出笑聲。
寧門牙他們跟隨牛青松走進我家時,姐姐牛紅梅正在裁裙子,綠的花布堆滿餐桌,牛紅梅的雙手埋在布堆裡。江山在餐桌上響響地拍一巴掌,牛紅梅嚇得上身肌肉顫動,拿著剪刀的手從布堆裡抽出來,戳向江山。牛紅梅說你想死呀,你。江山嘿嘿地笑兩聲,徑直走進我們的臥室,去尋找小說和連環畫。他把我們家的每個抽屜都拉開,像間諜一樣放肆地搜查著。
劉小奇則站在牛紅梅的身後,撫摸牛紅梅那條粗黑烏亮的辮子。劉小奇用手掂著辮子說,寧門牙,你說這條辮子漂不漂亮?比李鐵梅的那條還要粗。寧門牙的目光一個閃亮,但立即又收回去,放到他的腳尖上。劉小奇說寧門牙,你看我們的姐姐是不是很漂亮?寧門牙你怎麼不說話?你啞巴啦?你低著頭是怎麼回事?像是害羞的樣子,我可從來沒見你這麼溫馴過。你打了那麼多架,抱過那麼多姑娘,難道你還怕我們的紅梅姐姐?
你是不是愛上她了?寧門牙說閉上你的臭嘴,否則我就……寧門牙揚起他的鐵拳,朝劉小奇晃動。牛紅梅說你們要打架呀,你們可別在屋裡打架。牛紅梅說話時,眼睛始終盯著布料,在她說話的瞬間,她手裡的剪刀正以每秒一寸的速度向前推進。
劉小奇從我家的餐櫃裡找出半瓶白酒和兩個杯子,他和寧門牙坐在沙發上開始喝酒。
我並不知道餐櫃裡有半瓶白酒,但是劉小奇知道。劉小奇和江山什麼都知道,他們知道我的父親失蹤。他們知道我的姐姐漂亮。他們知道我的母親已經改嫁。他們知道我家的抽屜裡塞滿連環畫、避孕套。他們知道餐櫃裡有酒、床底下有一隻偷來的皮球。他們知道的,有時我還不知道。
金大印和母親何碧雪踏進門來,母親手裡提著幾個香甜可口的麵包。看到滿屋子的人,母親略略有些驚訝。儘管如此,母親還是向所有陌生的面孔點了點頭。母親解開手裡的塑膠袋,麵包的香氣破袋而出,整個客廳裡的空氣快要燃燒和爆炸了。我感到那些香氣不是來自母親的口袋,而是來自四面的牆壁。我咂著嘴,拼命地吞食香氣。母親掰開半個麵包遞給我。母親說我們不知道這麼多客人,我們只買了三個麵包,你們每人吃半個,我們已經吃過了。
除了金大印和母親,我們每人拿著半個麵包。麵包香氣撲鼻。母親和金大印的目光,在我們的手上滑來滑去,從他們的眼珠裡,我看出他們的思想。他們舔著嘴唇的舌頭,告訴我他們沒有吃過麵包。
沒有人跟金大印說話。金大印說我先走一步。母親說你先走吧,等會我自己回去。
金大印健康的身體晃了出去。劉小奇的身影晃了出去。牛青松、寧門牙和江山也先後晃了出去。我緊跟他們的步伐。客廳裡只剩下母親和牛紅梅,他們像談論天氣一樣,開始談論餐桌上的布料。
江山掄起鐵棍橫掃金大印的雙腳,金大印一聲慘叫撲倒在地。金大印像一條被火燒著的蟲子,身體慢慢的彎曲,嘴裡不停地叫著媽喲,媽喲……他年紀那麼大了,還念念不忘他的媽媽。寧門牙衝到馬路中間,像踢足球一樣踢金大印。寧門牙說你們都快過來踢球。我跟隨牛青松他們圍上去,我們每人在金大印的身上踢了一腳。
金大印雙手抱頭,在馬路上滾動著。他說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打我?寧門牙把腳踏在他的胸口,說老子是寧大爺,從今晚起,不許你再去勾引女人。金大印說你是哪家的寧大爺,我怎麼不認識你?寧門牙的腳往金大印的胸口跺下去,金大印再次發出媽喲的喊聲。喊聲中,金大印雙手抓住寧門牙的一隻腳,眨眼之間,寧門牙被掀翻,金大印站立起來。寧門牙說你敢打老子。金大印說讓你嚐嚐金大爺的厲害。寧門牙翻身站立,雙腳尚未踏穩,臉上便接住金大印重重的一拳。寧門牙口吐血沫,一顆明亮的硬物從他的嘴裡飛去。寧門牙說你們站著看什麼?老子的門牙被他打掉了。我們一哄而上,像飢餓的人爭奪麵包,金大印的頭髮撲進我的手掌,牛青松俘虜他的雙腳,江山抱住他的腰桿,劉小奇抓住他的手臂,每個人都生怕自己的雙手落空。抬起來,然後重重地摔到地上,如此反覆數次,我們就像扔一隻裝滿水泥的紙袋,紙袋發出尖利的聲音:媽喲,我的骨頭斷了。媽喲,我的頭快裂開了。媽喲,你們殺了我吧。媽喲媽喲媽喲。
寧門牙指揮大家抬著金大印往共和路走。金大印的喉嚨不停地發出哼哼聲。寧門牙從路邊的牆壁上,撕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