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正是爭執不下,蘇舟渡身死後便登閣拜相的玉秋實忽地淡淡開了?口,稱六王雖年幼,卻是承明皇太子最為親近的兄弟,他多年來在?資善堂修身養性,是為了?藏拙才不顯眼。
玉秋實早年在?資善堂做過宋瀾的開蒙老師,如?此言語,當?即便有人倒向了?他側。
有御史在人群之後冷笑:“大行皇帝甫去,宰輔便欲效趙高李斯之流挾持幼帝,不知是何用心?”
亦有世家公侯不滿,陰陽怪氣道:“宰輔偏心自己的學生,也?要顧著名?聲才是。”
玉秋實便怒道:“老夫不過為六王啟蒙,之後便不再往來了?,蕭國公說這話,實在?誅心!”
雖不知他此言是為了給旁人做遮掩,還是真心擁立後企圖分權,話音一落,宋瀾便成了?玉秋實丟擲來的靶子。
朝野中人各懷心思,怎麼肯冒一絲風險?
僅僅兩個時辰內,宋瀾便遭了三回刺殺。
最後在金天衛的保護下,他才逃出皇宮,求到了?蘇府的祠堂。
落薇執天子劍到明光門前時,兩派的紛爭仍舊沒有落下帷幕。
糾葛之間,她?拔出劍來,斬了一個挑釁到近前的武官。
那武官上一刻仍在叫囂:“蘇氏雖有兩代三相,可儲妃不過一介女流,憑何執掌天子劍?牝雞司晨、僭越禮法,這便是先文德公的好家教?如此看來,這煌煌盛名?也?不過是虛浮……”
溫熱的鮮血濺到落薇的面上,她?平靜地伸手?抹去,不合時宜地想著,分明不是第一次殺人了?,為何手還是這樣抖呢?
有人回過神來,欲開口大罵,卻忽地發?覺,不知何時,燕世子已經帶兵圍了林衛和禁軍。
他走?近了?些,在?落薇身後慢條斯理地敲了兩下劍柄。
周遭霎時靜了?下來,落薇將那把滾燙的天子劍高舉過頭,在?宋瀾面前跪了?下去。
“蘇氏一門執天子之劍,願擁立六王繼位。”
三大王宋溢是世家的傀儡,五大王宋淇平素從不關心國事,而宋瀾得宋泠教導多年,並不是蠢笨之人,玉秋實只?做過啟蒙老師,與他交情?平平,此時出面推舉,不過是想為自己掌權尋一個狗腳天子罷了?。
若是她?不出面,玉秋實便是肆無忌憚。
若是宋瀾不能繼位,或許都不能活過今夜。
落薇走?來的這一路,將一切想得清清楚楚,宋瑤風也全然沒有阻止——她們都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
而早在?刺棠案發?當?日,燕琅便得了?父親的指點,連夜偷潛出城,將京郊大營的兵調回了皇城。
就算落薇最終沒有做出選擇,他調兵來,好歹還能在紛爭中護下城中的百姓。
玉秋實瞧著宋瀾面前跪下的落薇,與已然鬆動的清流一派,輕輕挑了?挑眉。
落薇與燕琅出現在?此,便是為這無權無勢的皇子添了一重砝碼,她?和?朝中文臣自成一派,未來勢必會成為與玉秋實奪權的對手。
燕琅覷著他的臉色,情?不自禁地握緊了腰側的劍柄。
汴都是否會生變亂,如今就在宰輔的一念之間。
僵持良久後,玉秋實終於鬆口退了?一步,壓著眾世家,恭敬地跪在了少年天子腳下。
當?年,落薇以為他這番動作,是扶持傀儡的謀劃被毀滅後的不滿,如?今想來,那合該是一切順利的輕鬆和愉悅。
宋瀾在?她低頭之時與玉秋實交換了一個眼神,輕輕接了?落薇捧上來的劍,緊蹙的眉宇終於舒緩開來,目光在?那柄染血的劍上逡巡良久,似有悵然,更多是快意。
正月十七原本是落燈日,如?今汴都一片昏暗,自然不需再除燈。
塵埃落定的深夜,宮人們將今年慶賀的龍燈聚於燃燭樓後,焚燒首尾。
灰燼在?火光中上飄,落薇站在?天穹之下,順著它們消逝的地方看去,陰雲這樣多,可那輪比十五更圓的月亮竟然絲毫沒有被遮蔽,它懸在?中天瞧著她?,像一隻?清明的、不會流淚的眼睛。
夢境便停留在這一瞬。
溫柔的夜風襲來,葉亭宴也?在?同時驚醒,他迷茫地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倚在竹簾之前睡著了。
他揉揉眼睛,看見月亮已然西斜。
窗外的花樹被月亮拖出了長長的影子,一直漫延到遠處看不清的深夜當?中,他伸手?去扯捲起?的竹簾,手?腕卻無力,只好扶著窗框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