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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既無名師傳授,也不見得有什麼特殊的才氣與天賦,因此終其一生被排斥在主流文化的核心圈子以外,得不到他自以為應該得到的重視與推舉,倒也不能說是怎麼委曲了他。如果我們有興趣查一查他的朋友名單,就會發現其中大多是些和他一樣靠自學成才,疏狂放誕,後來終於混出幾分名堂來的文藝青年。四十四歲中進士應該可以說是他一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這得益於他對時文和制藝(考試大綱)的鑽研,以及通宵達旦、下死功夫複習的本領。這種本領即使今天我們在貧困地區發狠考大學的農村窮孩子身上仍然不難見到。這以後他在山東的範縣與濰縣做了大約十二年的縣太爺,然後又回到揚州賣畫,並於十年後在那裡去世。他的簡歷中至少有兩處地方因語焉不詳以至不免令人微有疑惑:一是他乾隆元年的賜進士出身到乾隆七年實授山東範縣知縣,中間當了六年多的空頭進士,甚至連個混飯的都中閒職也沒有,這在清代的職官制度上並不多見。二是有關他一七六五年逝世的記載年譜裡可以詳細到十二月十二日這一天,但於死因卻過於珍吝筆墨以至沒留下半點記載。

與他的同時代作家相比,鄭顯然是一個複雜、矯飾、頗有城府,並且因愛說大話、言行相悖,因而總讓人有些不大放心的傢伙。長期以來他在讀者心目中的聲譽,不僅因為他的才華,還在於有關他作為一個時代叛逆者形象的種種軼事傳聞。從現在所能掌握的資料來看,我們可以發現在他熱衷於自我標榜道德情操的同時,身影卻在揚州世俗的燈紅酒綠間醉生夢死。而這個一到知縣任上就將憐才愛士掛在嘴邊的人,一旦心情不好時遇有讀書人有事上謁,居然會作出“命皂卒脫其帽,足蹋之,或捽頭黔面驅之出”(法坤宏《國朝耆獻類徵初編》)這樣嚴重侵犯人權的野蠻行為。尤其令我感興趣的是關於他六十一歲那年的被罷官,竟然也可以有“以歲飢為民請賑,忤大吏,遂乞病歸”(葉衍蘭《清代學者像傳》)與“以進士選範縣令,日事詩酒,及調濰縣,又如故,為上官呵斥”(蔣寶齡《墨林今話》)兩種內容與性質都完全不同的版本。至於他平日好罵名流而又附庸名流,抨擊權貴而又阿諛權貴諸種事實,更在不可列舉之列。這樣我們面前就出現了形象與性情都截然相反的兩個板橋:一個清高、內省、磊落坦蕩,為民請命;一個世故、輕浮、追名逐利,工於心機。有時,當我面對他全集扉頁上那張滿臉皺紋,下巴有一撮山羊鬍子,目光閃爍的尖臉,心中難免會產生這樣難以釋懷的困惑與尷尬:到底哪一個才是我所認識的鄭板橋呢?

兩個板橋(2)

興化是清代屬高郵州管轄的一個頗具幾分水鄉情調的小縣。公元一六九三年,當心高氣傲的鄭板橋出生在城東鸚鵡橋與杏花樓一帶的汪頭時,父親鄭之本的現實身份只是當地的一名三家村塾師,家裡窮得丁當響不說,甚至連炊釜也常常告罄。鄭三歲時母親汪氏的病故對這家庭更是雪上加霜。由於鄭發跡後對早年的回憶側重於嘆窮叫苦而少具體描述,我們無法知道那些年代他們一家是怎麼生活過來的。僅從詩中偶露鱗爪的一些零言片語,依稀得知童年的鄭由一個名叫費乳孃的鄰居女人帶大,並在父親的私塾裡完成了最初的學業。教他學習填詞的老師是縣裡的一名老秀才陸種言先生。還有兩件生活方面的大事是尿床和愛吃黃橋燒餅。在他三十歲父親逝世前後,甚至他本人也做過一段時間的私塾教師。多年以後當他在山東做官,回憶自己當初的苜蓿生活,曾有“教館本來是下流,傍人門戶渡春秋。半飢半飽清閒客,無鎖無枷自在囚。課少父兄嫌懶惰,功名子弟結冤仇。而今幸得青雲步,遮卻當年一半羞”這樣深沉的感嘆。

三十歲以後鄭板橋到了揚州——出於憤怒和貧困生活的兩重壓迫,其情景完全相當於今天中國內地自覺懷才不遇的大學生到深圳打工。十八世紀前期的揚州由於盛產“瘦馬”、鹽商、文化經紀人、寺廟與風月,加上又是權勢熏天的兩淮都轉運使衙門的所在地,(中央政府管理江南鹽政的最高行政機構)其繁華富奢之程度非常人所能想象。一大批落拓不羈、*自命的才子、詩人、畫家、骨董販子、風水鑑賞師什麼的於是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聚集在那裡不亦樂乎地打秋風、吃白食、索贈請託,鬻畫賣字。根據《揚州畫苑錄》的作者汪洌Ш罄賜臣疲�筆毖鎦莩搶錒庥械忝��幕�揖陀形灝儆噯耍��侵械釀�ㄕ哂欣銦W、汪士慎、高翔、金農、黃慎等,加上稍後也欣然加入這一行的鄭板橋、李方膺與羅兩峰。由於作品風格以及生平事蹟的某種相似性,“揚州八怪”云云也就成了後人對這些商品經濟中游刃有餘的風雲人物的一個特殊稱謂。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