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急迫道:“荊燕,你去給掌書說,立即將我的書房搬到這個外廳來。我就在這裡,守著她……”荊燕勸道:“大哥,我已經派好了兩個侍女,累倒了你,就全亂了。”蘇秦斷然道:“我沒事,不要侍女。你去辦吧,我在這裡等著。”
荊燕默默去了,片刻之後,掌書便領著幾個屬吏將處置公文的日常器具搬了過來,將外廳佈置成了一個簡單書房。蘇秦看了看昏睡不醒的燕姬,一陣悵然百感交集,竟是湧出了一眶淚水,嘆息良久,便坐下來起草那封緊急國書。
日前,大權在握的燕相子之向齊國派來特使,請求來春在大河入海地與齊王會盟,締結燕齊修好盟約。蘇秦是邦交大師,齊宣王不知如何應對,自然要召蘇秦商議。蘇秦一眼便看出:這是子之的一個試探——一旦齊國與子之會盟修好,便意味著齊國默許了子之在燕國掌權!從戰國形成的勢力圈看,燕國曆來依靠齊國解決棘手事端,隱隱的便成了齊國的勢力範圍。子之有蘇代謀劃,自然明白此中奧妙,便以攝政相國的名義向齊王動議結盟。齊國若答應,便是承認了子之權力,他便可能立即動手,廢黜燕王而自立;若果拒絕,那便是與燕國結仇,卻並不影響他子之攝政。齊王的難處正在於這裡,承認子之吧,怕這個生猛人物將來反倒成為齊國的後患;不承認子之吧,似乎又沒有理由,他是燕王冊封的攝政相國,一切都是“代燕王行事”,又如何拒絕?於是,這封國書便自然的要蘇秦這個邦交大師來起草了。
雖然還牽掛著寢室中的燕姬,但蘇秦畢竟很有定力,一旦在書案前坐定,片刻間也便擬就了這封國書:
大燕相國子之:齊燕結好,實屬我願。然燕易王在位時,齊國與燕國已經
訂立友邦盟約。多年以來,兩國罷兵,邊境安寧,重新訂立,反示天下以兩國
嫌隙。田闢疆之意,原盟可矣,無須添一蛇足。 齊王九年冬。
寫罷斟酌一番,蘇秦覺得這是目下能夠做到的最好轉圜——既能穩住子之,又不公然承認子之的“王權”,尚算滿意。看著羊皮紙上的墨跡晾乾,蘇秦便喚來值夜書吏拿去謄抄刻簡,天一亮便送進王宮。
書吏走後,蘇秦立即起身走進寢室,見燕姬依然在燈下昏睡,不禁仔細打量起她的傷口:額頭白布雖然滲出了一片血跡,但周圍鬢髮之際依舊是那樣光潔,並沒有青腫,傷勢當不是很重,可能不會是刀劍之傷,而很可能是擦破的皮肉之傷;左胳膊包紮的白布,隆起了一個大包,滲出的漬印似乎也沒有血色,而是淡淡的黃色,這個傷口很可能是刀劍創傷,並且已經腫脹化膿了;右邊膝蓋包紮的白布裡,卻襯著一層厚厚的棉絮,棉絮外是固定的兩個夾板,看來這裡是骨傷了;兩隻腳則套在寬鬆碩大的厚棉靴裡,太醫還給腳下專門擺了一個小小的燎爐,爐中木炭火不猛不弱,腳邊正是一片溫熱。
再看寢室,蘇秦發現竟然有六個大燎爐在牆邊圍成了一圈,木炭火燒得紅亮亮的,卻竟然沒有一點兒嗆人的氣息,只是暖烘烘的一片乾爽。看來太醫、荊燕與兩名侍女真是費了一番心思,也可以想見,燕姬的所有傷口與身體,都與凍傷有關!
一番打量,蘇秦不禁感慨中來,跪坐在燕姬身邊默默流淚。一陣傷感,便輕輕抱起燕姬的雙腳,脫去那雙碩大的棉靴,將那雙光腳放進了自己胸前。立刻,一股森森冰冷流遍了他的全身,彷彿胸前貼上了一塊大冰!蘇秦一個激靈,卻更加緊緊的偎住了那雙冰冷青紅的赤腳。蘇秦曾經在冰天雪地的茅屋裡度過了三個寒冬,可也從來沒有凍傷到如此程度。一個生於長於天子王城,身為一國王后的燕姬,凍傷若此竟然還能找到臨淄,期間所受的驚險坎坷定然是難以想象的。
茫茫大雪之中,天漸漸亮了,蘇秦緊緊抱著燕姬一雙冰冷的赤腳,竟昏昏睡去了。
直到荊燕領著太醫走進了寢室,蘇秦還沒有醒來。白髮蒼蒼的老太醫看著抱足而眠的丞相蘇秦,一雙老眼竟是溼潤了。老人對荊燕搖搖手,輕步到了外廳低聲道:“吩咐廚下,燉一鼎麋鹿湯。那女子至寒,丞相要熱補。”荊燕匆匆去了。老太醫坐在外廳卻兀自唏噓不已。蘇秦醒了過來,聽見外廳人聲,便將燕姬雙腳套上棉靴,自己整好衣服走了出來,見是太醫,蘇秦忙問燕姬傷勢究竟如何?
老太醫唏噓道:“此女不打緊,只是復原慢一些罷了,後來,至多是腿腳有些不靈便了。”蘇秦急迫道:“腿腳不靈便?是凍傷?還是骨傷刀傷?”老太醫道:“骨傷刀傷好治,這寒氣入骨日久,只怕難以驅趕淨盡。”蘇秦愣怔一陣道:“醫家驅寒之法甚多,前輩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