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王城,蘇秦已經不再驚訝了。只是他沒有想到,覲見天子竟如此的容易。王城宮牆外,無所事事的守軍對有人覲見天子似乎感到很詫異,問了姓名國別,聽說是洛陽國人,領哨將軍便揮揮手叫過城門內一個小內侍:“領他進去便是。”
走過寬闊幽深的門洞,便是天下聞名的王場。
這片包圍在龍樓鳳闕中的廣場,全部用三尺見方的白玉巖鋪成,兩邊巍然排列著九座大鼎,中間形成寬約六丈的王道。這便是象徵王權神器的九鼎?那時侯,九鼎是王權的標記,具有無上的神聖與權威,如同後來的傳國玉璽一樣,誰擁有九鼎,誰便名正言順地擁有天子權力。九鼎分別代表著天下九州,鼎身鑄刻了本州地貌,鑄刻了人口物產與朝貢數字。這巍然九鼎立於王城,曾經意味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的煌煌威權。百餘年來,諸侯國舉凡向王權挑戰,第一件大事便是圖謀取得九鼎。從楚莊王問鼎中原之後,九鼎便成了天下大國密切關注的王權神器。刀兵連綿的大爭之世,人們其所以還能記得洛陽,十之八九,是因為洛陽有至高無上的天賦權力的象徵——矗立在這裡的九鼎!
逐一凝望著丈餘高的巍然大鼎,蘇秦眼前油然浮現出使節雲集山呼萬歲的盛大儀典,不禁一聲深重的嘆息。宮殿依舊,九鼎依舊,這裡卻變成了空曠寂涼的宮殿峽谷,白玉地磚的縫隙中搖曳著泛綠的荒草,銅鏽班駁的九鼎中飛舞著聒噪的鴉雀,簷下鐵馬的叮咚聲在空洞地迴響,九級高臺上的王殿也在塵封的蛛網中永久地封閉了。
再也沒有昔日的輝煌,再也不是昔日的洛陽了。
王城裡的周顯王也很有些煩悶,總找不出一件要做的事來。
他二十三歲即位,已經做了三十二年天子,算是少見的老王了。即位之初,他曾經雄心勃勃地要振興周室,做一個象周宣王那樣的中興之主。試了幾回身手,竟都是自討沒趣。先是蕞爾小諸侯梁國與王畿爭奪洛陽之南的汝水灌田,屢次挑釁,竟然挖斷了王畿井田的乾渠!顯王大怒,親自率領兩千兵馬與一百輛戰車興師討伐。誰想梁國附庸於韓國,“借”了韓國五千鐵騎,竟將王師殺得大敗而歸。
後來又是“東周”“西周”兩個自家封邑大打出手,攪得洛陽王畿雞飛狗跳,國人不敢出城。周顯王破天荒地在王殿舉行了三公(太師、太傅、太保)並卿大夫議國朝會,決意取締先祖週考王留下的這兩塊封邑,將洛陽王畿統一到天子治下。誰想這些白髮蒼蒼的老臣們竟沒有一個贊同,反而都替“東周”“西周”請命,喋喋不休地說:分封制乃《周禮》根本所在,不能悖逆祖制。顯王苦笑不得,便堅持要將“東周”“西周”的朝貢禮品增加兩倍。誰知天子剛一出口,三公大臣便一齊亢聲死諫,說從三皇五帝到湯文周武,諸侯朝貢歷來都是量力而行,若象戰國一樣將貢品變為賦稅,王道德政何在?吵鬧了一整天,竟是什麼也不能擅動,氣得周顯王拂袖要去。
誰知走也不行!司寇硬是拉住天子衣袖犯顏直諫,責以“我王有違禮法,朝會失態”。周顯王無可奈何地長吁一聲,只得坐下來聽老臣們聒噪,直到散朝也沒說一句話。
從那以後,一百餘里的洛陽王畿,便固定裂為三塊:東周四十里,西周三十里,天子七十里,整天攪鬧得不可開交。東周欲種稻,西周不放水;西周要灌田,東周就掘堤;天子要例貢,兩週就一齊叫苦!
大事不能做,周顯王就想在小事上來點兒氣象,一搭手,竟還是不行!
顯王通曉古樂音律,要將王室的鍾樂《周頌》重新編定演奏。訊息傳出,竟惹得一班三公卿大夫與東周公、西周公聯袂進諫,堅稱“禮樂天授,不能擅改”!無可奈何,只得作罷。後來,周顯王又想改制王室禁軍的禮儀與侍女內侍的服裝。還沒動手,便“朝野”譁然,似乎天要塌將下來一般!再後來,周顯王便想將王殿與九鼎廣場整修一番,便與尚坊官員計較商議。誰料尚坊官員竟搬出了《王典》,說觸動神器要舉行祭天大典、天子沐浴齋戒一月,方可擇吉動工。天子府庫空空如也,何來財力舉行祭天大典?周顯王只好嘆息一聲作罷。
百無聊賴,周顯王便想起了魯國孔子的話:“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若博弈可乎?”便整日與幾個內侍侍女消磨在圍棋案前打棋博採,倒也優遊自樂。誰知又是好景不長,骨鯁老臣與襲爵幼臣竟一齊發難,辭色肅然地責備天子“嬉戲玩物,徒喪心志,不思振作,何顏得見先祖?!”一氣之下,周顯王燒掉了棋枰,砸碎了棋子,矇頭大睡了三天三夜!
天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