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昇,中國出了一個毛澤東,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呼爾嗨喲……”我們排成方隊,歌聲嘹亮。另一幫孩子的頭是縣某機關黨組書記的女兒,叫於萍。於萍說,毛主席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都會犯錯誤。於萍還捏著蹩腳的湖南腔,背起毛主席在“七千人大會”上的發言,“我們這幾年工作中的缺點、錯誤,第一筆賬,首先是中央負責,中央又是我首先負責。”
於萍驕傲地說道,你懂不懂,這是我爸說的。
這是對毛主席的褻瀆啊!毛主席怎麼可能說這樣的話?這是造謠!這是誣衊!這是惡毒的蔣特分子在攻擊我們黨,我們偉大的祖國!可惜那時還沒有紅小兵的提法,要不,我就是中國第一個紅小兵。我的拳頭飛出去。於萍奮起反擊。我們所率領的部隊捉對廝殺,兵對兵,將對將,捲起七十二路煙塵。我方人多,他們人少。他們陷入人民大海的汪洋戰爭中。他們仍不屈不撓。我成功地把於萍壓在身下,用爛泥巴糊了她一嘴。她絕望地喊叫,拳頭在我背上無力地捶打。不知為什麼,我的小*硬了。不是一般硬,是非常硬。我都以為是於萍從褲兜裡摸出棍子頂在我下面。
風吹起來的砂粒飄到眼睛裡。我流下淚水,用手指去揉眼眶。太陽是一個爛掉的變了形的雞蛋黃。街道兩邊貼滿標語的低矮平房宛若一頭頭怪獸。在遠處朝著我們指指點點挎著菜籃的大人的樣子就跟木偶人差不多。這些原本熟悉的景象與其他孩子的叫喊在淚水裡發生很古怪的變化。它們彷彿是逐漸遠去的水流的聲響。我突然感覺自己掉進了一片帶有腥氣的寂靜,這個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以及被我騎在身下的女孩兒。然後,我想起去年那個陰冷的早晨,想起自己掛在明姨脖子上的那雙破鞋。我下意識地低下頭,發現於萍的兩條細麻腿已被我分成一個大字。我覺得很羞恥,放開她。我沒鬧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不得不彎下腰,以免被夥伴們發現褲襠裡可恥的變化。於萍爬起身,一腿踢來,蹬在我襠裡。我正發怔,哪來得及避?睪丸吃了一腳,當場在地上打起滾,嘴裡迸出可怕的慘叫。大家嚇壞了,訕訕地互相鬆開手。青皮在旁邊尖聲叫道,於萍,你踢爛李國安的卵,你得嫁給他做老婆了。於萍哭了,撒腿飛奔,邊跑邊回頭看,似乎是害怕我追上來把她弄去做老婆。她率領的部隊頓作鳥獸散。我方大告全勝。我真沒想到“老婆”這個詞竟有這等威力,早知如此,哪用得著打,叫青皮這個狗頭軍師在陣前叉腰戟指說一聲,你得做俺司令的老婆就萬事大吉。
所謂“硬”,可能只是我的幻覺。我在成人後讀過一點關於兒童性意識的書籍,裡面論述了兒童的各種性行為,比如擁抱親吻、撫摸生殖器、扮病人與醫生檢查身體、過家家、比賽誰尿得遠等,但沒有誰告訴我:一個八歲大的男孩究竟會不會出現真正意義上的*。
人間世 八(2)
我們對過去的回憶,包括那些看上去真實可信的細節,有多大程度上值得信賴?二零零五年一月,德國波恩大學的研究人員宣佈,他們發現大腦中有一種“守門人”的功能,能對湧入大腦內的資訊進行分類,即分成需要保留的和永遠忘記的兩類。而且,如果記憶同喜悅、恐懼或激動這些感覺結合起來,就會特別深刻。換句話說:我們總是記住我們想記住的,忘掉我們想忘掉的。
大腦不僅會自動過濾掉那些它認為毫無意義的資訊,還會對所保留下的資訊進行處理,進而演繹,以便讓這些資訊更吻合自己想成為的那種人的形象。這並不是我們故意要撒謊,而是因為我們相信那些留存於他們腦海裡的影像確實是發生過的事。又或者說,謊言並不存在。人的謊言是構成時間之河的一種基本元素。魯迅先生指出的“瞞和騙”並非是中國人獨有的劣根性,而是整個人類的品性。今天未發生的事,明天要發生;你未遇上的事,他遇上了,這些有什麼根本性的區別嗎?況且歷史本身固有著自己壯麗的不為人的意志所改變的行進秩序。不管是否有那麼一群人試圖“據事直書”再“予奪褒貶”,有些東西必然化作沉沒之魚,淪為虛構之物。
天空湛藍。“三年自然災害”結束了,人們臉上又浮出精神抖擻的笑容。六三年,有一個名字震動中國大地,他的名字叫雷鋒。“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黨。愛憎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鬥志強。”我念書了。我不是一個好學生,成績也不差,或許是看多了不花錢的小人書的原因,“人、手、足、口,山、水、田、土”等自然不在話下。我所著迷的是要當“學雷鋒標兵”,不過,競爭太激烈,比起現在的考研還困難。一個班的學生有五十多名,只有一名標兵。我最大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