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頭了。屠夫在笑,而豬則在撕心裂肺地嚎叫。零作坊離市區大約有三十里路,介於都市和鄉村之間,有一種遠離塵囂的清靜。翁史美朝莊稼地走去。她聽見一些蟲子嘰嘰咕咕地叫,晚風使植物發出輕柔的響聲。翁史美不敢走得太遠,因為在莊稼地盡頭的荒灘上,是一片墳場,每逢清明、陰曆七月十五和年關將近的時候,墳場上就人影幢幢,來上墳的人絡繹不絕。葬在那裡的,都是附近村屯的農民。有一年清明的黃昏,膽子很大的魯大鵬溜到墳場上,把那些供在墳頭的水果悉數揀來,讓屠夫們吃個夠。魯大鵬說很多墳是老墳,塌陷了,上面長滿了蒿草。看來那是些無子嗣的人的墳,沒有後人去祭奠。翁史美小的時候聽的鬼怪故事多了,所以很懼怕墳場,在深夜裡,當你遙望墳場的時候,任何意外的聲響和飄忽不定的影子,都能讓人悚然一抖。翁史美走了一會兒,就不敢向前了。她掉轉頭朝零作坊走去。她甚至不敢看腳下模糊的路了,她只敢抬頭望天。一彎上弦月閃現著,散發著金屬的光澤。它確實很像一把鐮刀,把天空中那些雜亂無章的東西悉數割掉,所以天空才如此乾淨。翁史美走回零作坊時,她的手心已經沁出汗了。往屋外倒骯髒血水的王爺碰見她,說:“宰出了一頭痘豬,你看咋辦?”“讓李公言把它全吃了!”翁史美氣呼呼地說,“這個月,他已經拉來三頭痘豬了,我看他的眼睛可以扔到廁所裡喂蛆了!”
音樂(1)
李公言不但沒有吃掉那頭痘豬,還破壞了翁史美立下的規矩。幾天之後擅自領回一個人。
那是個滿口黃牙的男人。他帶來了一套行李和一隻長條形的上了鎖的木箱。李公言涎著臉請求翁史美:“美姐,你心眼好使,行行好吧,拉我這兄弟一把,給他一口飯吃。”翁史美一翻眼睛,她“呸”了一口李公言說:“我這又不是慈善機構,天下吃不上飯的人多了,我可憐得起嗎!”說完,她對那個陌生人說:“你哪來的就回哪兒去!”
陌生人瘦得像個骷髏。他塌陷的雙頰似乎能塞進去兩個鴨蛋。他的眼睛很小,但很靈活。他的目光在幾名屠夫身上跳來跳去,跳到誰身上時,誰都鄙夷地看他一眼。屠夫們明白,多加一個人,他們的薪水就可能少一些。何況幾個人同住一鋪炕已經夠擠的了,再加上這個看著有些狡猾的人,他們實在不樂意。於是大家同仇敵愾地用冷漠的眼神望著陌生人。“我在這裡幹活,只待半年時間。”陌生人張口說話了,他的陝北腔令屠夫們發笑,就像聽唱戲似的。“我不要錢,有吃有住就行。”陌生人從容不迫地說。
翁史美沒有理睬陌生人,她朝李公言招了一下手,示意他跟她出來一下。到了戶外,翁史美劈手就給了李公言一巴掌,罵道:“你是不是活膩了?竟敢隨隨便便地往零作坊帶人!你說,這個陝北佬你是在哪裡認識的?他是不是殺了人跑我這裡來躲災?世上哪有給人幹活不要工錢的好人?”
李公言捂著嘴說:“美姐,你打吧,我不該壞了零作坊的規矩。不過我保證他不會給你惹事的,他住個半年左右就走了。”
“那他來我這裡幹什麼?”翁史美咄咄逼人地問。
“他是我家遠房親戚。他外出打工時看上了一個姑娘,可他父母不認可,非讓他和村上的一個姑娘結婚,他這是抗婚逃出來的!”李公言說,“我保證讓他半年之後就滾蛋!”
“半年之後?”翁史美咬牙切齒地說,“沒準滾蛋的不是他,是我!誰知道他給我帶來什麼厄運!”
“美姐,你這麼個大富大貴的人,他一個薄命相,要是有厄運,老天長眼睛,也輪不到你頭上啊!你放心,他要是給你惹麻煩,我李公言就給你當一輩子奴隸,給你做飯、梳頭、洗腳、燒火、捶背、熨衣裳……”
翁史美說:“就你那笨手笨腳的樣子還給我當奴隸?你給我梳頭還不得把我的頭髮全撕扯下來?給我洗腳還不得用洗豬腸子的汙水?給我捶背還不得把我的骨頭弄斷了?你呀,少給我收兩頭痘豬回來,少給我往回帶來歷不明的人就行了!”翁史美嘆了一口氣,說:“看在你這幾年對零作坊所出的力上面,我就給你個面子,免得你在屠夫面前抬不起頭來!我可告訴你,再有第二次,我就把你襠裡的鳥玩意剁下來餵狗吃了!”
這陌生人就住進了看門人王爺的屋子。屠夫們是不歡迎他的。四名屠夫在一起混熟了,就是李公言偶爾去他們的屋子一趟,他們都覺得礙眼。王爺呢,他在敬老院養成了一副好脾氣,誰說什麼是什麼,所以對屋裡加了一個人並不介意。只是那人帶來的長條木箱很佔地方,王爺建議把它放在屠宰間的牆角里,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