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屬尼庵,自不能容留男客。藹如倒有些為難了。
誰知阿培很機伶,“剛才下車我看到了,往南不遠,就是濟南會館。”他說,“能不能住在那裡?”
聽這一說,馬地保精神一振,“都是山東老鄉,應該能住。”他提高了聲音又說:“再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打一打新科狀元、山東女婿的旗號,濟南會館也不能不行個方便。走,”他拉一拉阿培,“你領我到濟南會館,先打好了交道再來。”
說完,連跟張司事招呼也不打,就跟阿培走了。這種對張司事不滿之意溢於言表的態度,讓藹如看在眼裡,越發不安。但眼前卻還不能也不宜開罪張司事,所以她歉反地說道:“多謝張老爺費心。不然,我們母女人地生疏,帶來的人又不得力,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是的,多虧張老爺。”李婆婆介面說了這一句,略停一下又問:“不知道張老爺可知道洪三爺跟我女兒的事?”
一談到此,藹如便想避開。一面走,一面找個藉口,“阿翠,”她說,“你把帶來的銅銚子找出來,跟庵裡去要壺開水。”
語聲未終,腳步近門,卻聽她母親在身後說道:“你別走!這沒有什麼好害羞的。咱們趁早把話跟張老爺說明白!”
這句話提醒了藹如,事情看來有麻煩,自己不可先示弱。不過,到底還不好意思老著臉皮談她與洪鈞的婚約,只輕輕地答應一聲,轉過身來,垂首站在那裡。
“張老爺,”李婆婆指著藹如說:“洪三爺是兩房兼桃,還可以明媒正娶,娶一房家小。有他親筆寫的庚帖,也有親筆寫給我女兒的信;還承洪三爺尊敬我一聲‘岳母’。這些東西,張老爺要不要看一看?”
“不必,不必!”張司事微顯不安,“我知道,我知道!”
“張老爺知道就再好都沒有了。如今我們母女,舉目無親,多承張老爺照應,說不得只好賴上你老了。張老爺,我們家姑爺,到底在哪裡?務必請你打聽明白,派專人送個信去,就說我們母女來投奔。”接著便大聲喊道:“阿翠,你看我的手巾包在哪裡?替我拿來。”
手巾包就在阿翠身上,裡面包著幾張銀票,李婆婆撿了一張二十兩的送張司事,說是派專人去通知洪鈞的費用。
張司事心想,倘或辭謝不收,說不定就難以脫身,因而接了下來,“好的!”他說,“我盡力去辦。如果到保定送個信,二十兩銀子用不了,將來再算。”說完,告辭而去。
等他走後不久,馬地保去而復回。借住濟南會館,已經交涉好了,他留下阿培在那裡安置鋪蓋。只為有極要緊的話要說,所以趕了回來。
可是,見了面卻又無話,臉上是說不出的為難神氣。李婆婆母女的心,都涼得發慌,只是催他有話快說。
“唉!”馬地保忽地一揚手,自己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我該早告訴你們的!”
“告訴我們什麼?”藹如神色大變,“老馬,你可再不能瞞我、騙我一句話了!”
“我哪敢瞞騙,只不過說不出口。上次來,情形就大為不妙。這一次我十幾天在路上,天天心裡嘀咕,可別像上次那樣,說洪三爺不在京裡!誰知—�唉!”馬地保長長地嘆口氣,低著頭說,“到底讓我猜中了!西洋鏡也到底戳穿了!”
所謂“戳穿西洋鏡”,是馬地保在長元吳會館無意中得聞內幕,洪鈞早在六月初就搬出會館了。這就可想而知,從他上一次進京時起,洪鈞就已蓄意避不見面。
前後經過,直言無隱。聽得李婆婆渾身發抖,目瞪口呆;藹如臉色青得可怕,一雙發紅的眼中,含著兩泡淚水,卻就是不掉下來——掉淚的是馬地保。
“我恨,我怕!”馬地保流著悲憤的眼淚,連�頓足,“像他跟姑娘這樣的情份,都是假的,天底下還有什麼是真的?這個心都可以變,還有什麼不能變?這個世界大沒有意思了,我真恨不得剃光頭髮去做和尚。”說罷,放聲大慟。
在李婆婆母女的感覺中,就像自己在哭,因而反倒沒有眼淚。“老馬,你先不必難過!”藹如不知她是在勸慰馬地保,還是安慰自己,“你的話不錯,他跟我的情份如果也是假的,天底下就沒有什麼真的東西了!我不相信他是假的。老馬,你知道不知道他搬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馬地保收淚答道,“我倒是問過,他們不肯告訴我。”
“新科狀元,應該不是默默無聞的人物。老馬,你能不能去打聽一下。”
“不用打聽了!”李婆婆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你莫非還不死心?非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