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還累。
皇帝打量他一番,自去年派遣至冀州查案,迄今一年多,尚未見過,如今見他精神充沛,膚色早些時候偏棕黑,這一向休息保養,竟似乎有點變白了。程穎田文武共濟,面板一白,倒多了幾分儒將味道。皇帝笑著問道:“卿自冀州歸來重傷休假至今,可曾康復?”
程穎田的傷早久好了,不過起初柳歡宴派他領了廷尉緝拿定王的差事,過後不久這項差事含含混混不了了之,柳歡宴交代說另有任務,可是這項任務又遲遲不曾派發下來,程穎田自己心裡有鬼,不敢去問,這幾個月躲著柳歡宴尚且不及,對於復職一事也不敢提了。皇帝問起,他臉上微微一紅,低頭道:“承蒙皇上關心,微臣……微臣……差不多全好了。”
皇帝打趣道:“依朕來看,程卿是耽於溫柔窩裡不想動彈了吧?”
程穎田大驚,猛然抬起頭來,眼中充滿恐懼之色,不知所措地望著皇帝,隨後又急忙低下頭去,待略微恢復意識,才發覺自己早就不在座位上,雙腿一軟,趁勢便跪到地上,叩頭道:“微臣萬死!”
皇帝不動聲色,端起桌上一隻木碗,起蓋,輕輕在碗口吹開茶油,遞給雲羅道:“這是正宗的酥油茶,你嚐嚐,愛不愛喝,要是不喜歡,這裡還有一碗杏仁酪,你愛吃的。”
雲羅接過來,嚐了口,還到皇帝手裡,皇帝笑道:“這味濃,雖然篩過很多遍,另外打入了雞蛋、核桃仁、花生、芝麻等物,只怕腥氣也還沒能完全消得,初嘗是有些不習慣的。”雲羅道:“其實還好,所謂入境隨俗,我們雖不是真正在那個地方,既然要做這個樣子,做足了才好玩。不過,皇上給我的,是你的那碗,騙我喝了,你也得喝我的一口才行。”
皇帝哈哈大笑,果然就著她手中託的茶碗喝了一口,讚道:“這茶朕喝過好多回了,沒有哪一回更勝似今朝。”雲羅漲紅了臉,奪手出來,輕輕道:“又混說了,你不有正事要辦嗎?只同我說些廢話。”
程穎田跪伏在地下,神思恍惚,耳中聽得笑語旑旎,偷偷用眼角一瞟,見著那接過茶碗的手白膩如脂,他不敢再看,只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皇帝被雲羅一嗆,並不氣惱,可是總算回過頭來,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女懷春,吉士誘之。程卿風華正當年,男歡女愛,兩情相悅,這是正常不過之事,何需如此驚慌?起來,起來吧。”
程穎田勉強站起身來,仍舊沒有明白皇帝提起此事的用意,止不住暗暗猜疑,皇帝竟然知道了這個秘密,那是足以讓自己判死罪,而盈塵名節名聲盡喪!連皇帝都於深宮得知,那麼柳丞相更不在話下,他這半年來有意把自己晾起來,不肯動用,多半就是為此,可丞相為什麼竟含而不發一直不與追究呢?他左思右想,沒個著落,不由得心裡七上八落,面上青白交替,大渾淋漓。
皇帝等他獨自尋思許久,方笑道:“程卿文武兼濟,實是我大祺不可多得之人材,丞相提拔程卿於微時,致卿前程遠大,想來程卿定是感恩戴德,肝腦塗地以報之?”
程穎田心潮翻湧之間,忽然聽到這麼幾句話,如同陣陣驚雷在頭上炸開,細細體味,有醍醐灌頂之通徹感,他急忙又撲通一聲跪地,大聲道:“啟稟皇上,奴才生為東祺人,死為東祺鬼,承蒙朝廷辨才識用,奴才這一顆心、一個人、一副靈魂,唯有我大祺是第一,皇上是第一!奴才甘心為皇上效忠,躹躬盡瘁,百死而後已!”
雲羅微一皺眉,這男人氣宇軒昂,卻是這樣勢利。她大抵是猜到了今日皇帝在這個私密之地見程穎田的用意,原來是為了策反柳歡宴身邊之人,看起來柳歡宴缺席於璿兒百日宴,果然使皇帝動起猜疑,也就是那天她那番話產生效用了,可是皇帝這麼輕易便把程穎田收為己用,所謂“溫柔窩”意指何來?
皇帝薄唇輕輕抿出一條滿意而深刻的笑紋:“行了,無需多禮。”
程穎田這才低著頭告座,捉摸著皇帝先震後伏,必然有所差遣,可是要等皇帝親口說出來,自己這番忠心表得也就不夠誠懇了,他極力地絞盡腦汁,募然想到某天晚上所見動靜,忙道:“皇上,微臣有要事相稟!”
“嗯?”
程穎田道:“微臣奉丞相之命,緝拿押解上京中途逃脫的定王穆澈,實是慚愧有負聖恩,進展甚微。不過,微臣心中一直有所疑惑,有一個地方,臣欲查而不敢,特請皇上的旨意。”
皇帝滿不在乎地喝著茶,示意小林子滿上,輕飄飄地道:“那你就去查。”
程穎田恭恭敬敬地再次離座:“微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