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而言,文字不過遊戲,他從未想勾勒出整個世界,但他隨意畫下的線條卻正好構成了他的肖像。他是不可以學習的,對他的拙劣模仿,而無相應智慧灌入其中,只能導致文字變成一堆空洞的教條。這是一個極有天份並深知自己身居何處的從容老者。他的實踐為我指出一條方向,超出“入微”處的細節,在文字上整體把握小說。
我所佩服的第五個人是金庸。
儘管他的筆法走傳統的那套,以情節見長,雜揉諸子百家,但武俠小說卻是成|人的夢,從這個意義上將他歸入現代小說家的行列亦能說得過去。金庸先生寫了十四本書,喜歡的頗多,惟《鹿鼎記》一文讓我五體投地。
這是個神話英雄死去的時代,從社會最底層走出來的韋小寶卻塑造出一個寓言英雄。他不學無術,集痞氣、混氣、豪氣、義氣、匪氣、流氣於一身,縱橫廟堂,呼嘯山野,更令我憤怒的是,他媽的竟娶了七個老婆。呵呵,韋小寶實是每個中國人的鏡子,尤其讀書人更當默而察之,時而習之,就算學不來他的潑皮無賴與近乎悲壯的光棍精神,若能領略到韋氏精神勝利法的幾分真髓,應該比魯迅那個要睏覺的阿Q精神要好些兒,至少,前者是贏的哲學。
從某種意義上說,把諾貝爾文學獎頒給現在這個愈來愈會做秀並在無恥方面與韋小寶有得一拼的老頭兒應不為過。
金庸寫情節,造人物,實為俠之大矣,算得上中國傳統小說流傳至今的集大成者。搞現代文學的人在這點上應該拜他為師。
我所佩服的第六個人是昆德拉。
人生是荒誕的,是虛無的。相對於那些技術的、政治的、歷史的,人變成一種簡單的符號,並沒有多少意義可言。
面對這種心知肚明不可能被逾越的存在,你會選擇一個什麼樣的態度?卡夫卡選擇了極度痛苦,並因不能承受生命之重,文章略顯凌亂,固深刻,惜未成體系。而昆德拉操著調侃幽默的口吻,以近乎眼花繚亂的動作不停地按下深藏於小說內部的琴鍵。在我的印象裡,他是惟一一個把小說與音樂兩者之間的壁壘完全打通的作家。其文如交響樂,窮盡了“人和世界”的深處。
我所佩服的第七個人川端康成。
這個因疲倦而口含煤氣自殺的日本人。或許是沒有比死更優美的藝術吧。其文如日本茶道,“和、敬、清、寂”卻內蘊“悲、澀、暮”。他詠花時,花不在其心中,他贊月時,他並未思月。虛空絢麗,卻無痕跡可尋。
我對他的感覺比較古怪,這個纖細、憂鬱的日本人確實把日本文學帶上了世界舞臺,他注視著美,注視著民族的積澱。
算了,不說他。佩服歸佩服,反正不大喜歡。
我所佩服的第八個人是高行健。
不是因為他獲得的榮譽,而是他寫了什麼,又是如何寫的。關於《靈山》與《一個人的聖經》眾說紛芸,國內不少作家甚至譏其為二流。為此,我在網上搜尋了他的全集,一一拜讀,許多文章誠如斯言,不過如此。但,這兩篇小說是偉大的。一個時代,一種逃亡,人,何等脆弱,“悲愴的詩意就含蓄地藏在對這種普遍人性悲劇的叩問與大憐憫之中”。我曾學習《靈山》的結構及敘述方式,寫了篇《網人》。《靈山》的主人公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上不斷行走思考,最後結尾於“不知我此時身在何處”。《網人》從一個點出發,經過二十四萬字的長途跋涉,穿過一個個主題及故事,最後回至原點。只不過,出發時是長寬高皆有一定的“社會人”,回來已經成了一個個體人,即,網人。人,或許只有成為個體人,活在內心深處,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逃離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而所謂的“盡興活在當下”,又何嘗不是陰影、幻象、觀念、噩夢?
姑且先佩服這幾個人,留兩個位置等著以後再好好佩服。
還有更多的大師作品不曾有緣拜讀。僅就所知的片甲只鱗,妄發議論,徒惹笑話。而我所喜歡的其他幾個中國作家,儘管他們有無限的好,但對小說的看法,我們並不一致;而一致者,惜無足夠份量的作品墊在他們腳下。譬如賈平凹,商州系列得山水之意,《廢都》一文窮中國文人之窘,惜乎江河日下;又如餘華、馬原,一個未見新作,一個徑去教書……沒有幾個內心疼痛的作家了。
當然,這或許僅是個誤會,我的閱讀還極有限,未讀到那些已被書寫出來的好作品。據說劉震雲的《故鄉》不錯,韓少功的《馬橋詞典》、張煒的《九月寓言》等,也不錯,還有新生代的北村、格非、東西、李洱等等。嘿嘿,文學,從來就應該是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