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上體育課,所以那些人不見得都是文學院的學生。
我透過高達天花板的大片玻璃窗,漫不經心地眺望由右往左流動的人潮。那景象映入眼簾,我的注意力卻集中在牙齒上,若用舌頭去頂,那顆牙格外刺痛。儘管如此,又忍不住去頂那個突然出現的洞,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想起了維利耶·德·利爾阿達姆【注】的傑作《殘酷物語》(Contes cruels),裡面的貴族波蘭公爵理査,他是一個美男子,與世上最後一名身染強烈傳染性疾病的患者見面,卻忍不住碰觸了對方的手。
【注】:Villiers de L'lsle…Adam;(一八三八~一八八九年),法國作家、詩人、劇作家。
不管怎樣,如果再這樣下去,我也會變成《殘酷物語》的女主角。
我從椅子上起身,打電話回家,一聽到母親大人一派悠哉的聲音,便拜託她替我預約牙醫。
“預約什麼時候?”
“今天傍晚,我馬上回家。”
“可是,醫生馬上會幫你看嗎?”
我目前常去的牙醫診所就在我家附近,開了兩、三年。那位牙醫生待人親切、醫術高明、風評良好,所以診所總是人滿為患。初診在掛號之後得等兩個星期才排得到。“但是急診病患不在此限”,所以我打算利用這一點。
“一般病患不行啊。但你只要說我牙套掉了,現在忍痛從東京趕回來,八成沒問題啦。”
“你不是不痛嗎?”
“哎呀,真是不敢相信,你是我媽耶,至少在電話裡聽得出來我很痛吧!”
“是嗎?”
“和母親講電話,用不著哭天喊地吧!”
我放下話筒,背上黑色肩包,走出學生餐廳。原本那天我也有一堂體育課,就是下一堂,不過我在五月份已經放棄了。
學校規定,學生要從眾多體育課程中選修兩個學分。我在一年級選修了羽毛球。
羽毛球是一種比想像中更激烈的運動,一場比賽下來,總是累得半死。正因為需要技巧,所以樂趣橫生。控制羽毛球,讓它忽前忽後,玩弄運動神經比自己差的人,真是爽快,單打方面我多半會贏。不過,若被對手以高飛球逼至球場後方,我會因為臂力不足,沒辦法把球打到對手的後方,以致所及範圍都在前半場,根本贏不了。因此,我必須在對手發現這一點之前定出勝負。
若是雙打,我負責打前半場。一開始我會送球,把球打到前面的線,等對手將球挑回來,再賞對手一記殺球,讓球落在對手的界線內得分。這麼一來,對手只打到一球,比賽就結束了。由於對手是菜鳥,就算知道我的攻擊模式,一時之間也無法反擊。兩、三回合下來,不悅之情明顯寫在臉上。從這時候起,我會將殺球改為網前吊球,一下子讓球落在網邊,一下子擊出高飛球,對手的心情就會跌至谷底。雖然是比賽怨不得人,我卻經常有罪惡感。
旁觀我姊打排球,併成為正式選手,我打一開始就認為自己與運動無緣,打從心底放棄了。不過,看來羽毛球很適合我。教練不用手撿起地上的羽毛球,而是用球拍頂端輕快地將球撈起來,那動作好帥,我在家裡的走廊上練習好幾個小時,總算也練成了那一招。
今年,我心想網球一樣用球拍,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基於這個單純的想法,我選修了網球課。這門課相當難選,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校方居然用抽獎機篩選學生,就是那種轉動時會發出“咔啦咔啦”聲響的東西。所以,我也算是命中註定的菁英。但是,當我來到理工學院附近的球場,揮出有生以來的第一拍時,心想,我的媽呀!
當網球擊中球拍面時,沉甸甸的根本打不回去。光是避免被球帶著走,就使盡了我吃奶的力氣。這個圓形的淘氣鬼壓根兒不聽使喚,砰、砰地往錯誤方向飛去。
念小學的時候,工藝課有一堂“製作書架”,同學們一字排開使用小型電動線鋸,大家壓著木板,順著畫好的圖案移動線鋸。木片一掉落,木層漫天飛舞,看似輕而易舉。
一輪到我,我將黑線般的線鋸抵在木板上畫好的兔耳朵,開啟開關。突然間,木板因為震動而不停地抖動。我拼命壓住木板,卻怎麼樣也控制不了,好不容易壓住,卻還是沒辦法順著圖案移動線鋸。其他人明明不費吹灰之力,憑我的臂力就是控制不了,總覺得大家的目光通通集中在我身上,不禁羞紅了臉。
因為老師在放學後助我一臂之力,完成手工的部分,成品總算像樣了點,但我忘不了那天的無力感與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