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看見那邊院裡靛兒捧著個錦匣子出了門,一輛騾車等著,便低著頭,一溜煙跑出衚衕去了。那靛兒本是榮國府賈母處的丫頭,在賈母尚在世時,家裡給贖了出來。那靛兒跟小紅前後腳贖的身,小紅嫁給了賈芸,金寡婦就謀求將靛兒要來配給金榮,金榮一聽火冒三丈:“我能那麼掉份兒嗎?好賴也得娶個小姐吧,弄個丫頭來作二房還差不離。”
金寡婦就說他:“你那嘴撅的能拴驢!咱們家這個情況,還二房哩!大房也須擠著住!那賈芸是賈家正經本支爺們,人家娶個賈家丫頭怎的不覺著掉份兒?”
金榮就跟他媽吵:“那林紅玉父母是府裡大管家,靛兒父母只是衚衕裡啃窩窩頭的雜人,你願跟人家論親家你論去,我這張臉皮還不想丟呢!”
後來金榮姑媽璜大奶奶又來,跟金榮一個鼻孔出氣,嫌他寡嫂“眼皮子太淺”,就作主說去給求那賈芹的妹子去,誰知先是賈芹倒嫌全家窮,後來願意了,榮府卻出了事,賈芹那家廟的差事也黃了,且回家窩著,璜大奶奶、金寡婦自然也就不再提這檔子事。就這麼著金榮老大不小,還沒成家。偏那靛兒就嫁到了這衚衕裡斜對門那家,雖老一輩不怎麼發達,那夫婿卻十分能幹,聽說開春到江南販些紙紮香扇,端午前運回京裡,除去關稅花銷,能獲幾倍利息,且本錢不必太大,就經營起來,那靛兒坐完月子,竟也不怕拋頭露面,為的省去僱人的工錢,夫妻兩人就跑起買賣,兩三年下來,光從出門的衣裳穿戴、動輒僱車僱轎的作派上看,就是個越來越賺的發達局面。金寡婦豔羨不已,金榮嘴裡犯硬,心裡頭亦後悔不迭。
靛兒那天帶著一大匣蘇杭檀香扇,送往鎮海伯鄔維家。現今鎮海伯家,就是昔日榮國府。到得門口,通報進去,往裡送各式扇子,都由府裡管事婦人接過,到宮中賬房兌過銀子,便讓退出,那日管事婦人道:“我們老太太今日興致高,命你將這些檀香扇捧進去,親自跟他道明妙處。”
靛兒便捧著錦匣,由那婦人引領,進入鄔老太太的院子。那本是賈母的院落,靛兒十分熟悉的,還是那個垂花門,還是那些迴廊,迴廊上還掛著些鳥籠,只是院中的細長太湖石和牡丹花畦旁,多了兩隻孔雀……到了正房,丫頭掀起紅氈簾子,一股暖氣甜香迎面撲來,剛隨管事婦人邁進去,就滿耳灌進笑聲,定睛一看,榻上斜臥著個精瘦的老太太,一個丫頭用美人拳給他捶腿,旁邊杌子上坐著個衣裳極其華麗的夫人,想是鎮海伯誥命了,還有些站著的小姐、媳婦、丫頭,都在一旁湊趣。靛兒觸景生情,不禁感慨,恍若又回到當年,那賈母健在時,自己也隨眾歡笑的日子。還記得就是在這個地方,那次自己扇子忽然找不見了,便去問了那薛寶釵一句,沒想到素日最恬淡平和的寶姑娘,那日卻不知怎的,竟勃然大怒,斥責他道:“你要仔細!”把他唬的不輕。靛兒捧著扇匣子只在門邊站立,那老太太且沒注意到他,只見另有個送東西來的女子,也捧著個錦匣子,站在榻側,一個管事媳婦,從那匣子裡取出一枝絹花,遞給那老太太細看,老太太樂呵呵的說:“咳呀,咳呀,真花也侔法比呀……”一口比金陵還南邊的口音,旁邊的媳婦、小姐等就湊趣,皆是一樣口音。靛兒因可從容旁觀,就注意到站著的那位小姐,稍有移動,腿腳就不利落,老太太就讓他坐在自己榻邊。待那捧絹花的女子轉過些身子,靛兒就覺得好生面熟,細打量,那不是紫鵑嗎?敢情他賣上了絹花。那老太太興致真高,竟把匣子裡的各色絹花看了大半。紫鵑就在那裡誇讚自家作的這些絹花如何慢工細活賽鮮花。
老太太又問那夫人:“花園子造得怎樣啦?”夫人便跟他細報。原來是把那原來榮府大老爺、大太太住的院子,跟這邊打通了改成個花園。老太太道:“石頭一定要陳家山的,就他們出的才瘦漏透皺。”
夫人道:“那陳家出了反賊,已給正法了。那陳家山聽說罰沒充官了。只怕如今那些太湖石更比以往昂貴。也無妨,老爺自會派人採買,老太太儘管放心。”又順便道:“那賈氏家廟,忠順王代管數月,如今聖上下旨也賞給了咱們,老爺正派人收拾,只是聽說那裡還有賈家親戚薛家的三口棺木,始終沒人領走,有道那薛家死絕了的,老爺聽說,道再等一個月,若再無人來領,就只好挪往義地隨便葬了。”
老太太又賞絹花,道:“都留下,多給銀子。”
那紫鵑被帶出屋時,方瞅見靛兒,二人四目相對,心照不宣。靛兒給鄔家老太太誇讚完自己的檀香扇,老太太也讓再多給些銀子。靛兒出了鄔府,見紫鵑在門外等著他,幾年不見,姊妹情深,就合僱一輛車,且先到靛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