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回房,在客棧的客廳裡坐了一會,跟池老闆聊了聊目前災區的情況,交換了雙方瞭解的資訊。說到禁令,池老闆一拍桌子罵了聲娘,“個棒槌!我說這幾天這些人個個都冒火呢!無聊!”
陳蘇木坐在那裡,垂著眼睛,沒說話。
池老闆走過來給他遞了杯茶,“別喪氣,到時候去看看再說。”
他喝著溫熱的茶,禁不住去想此刻那相隔不遠的另一個世界,那裡的人們正在過著怎樣的生活。
在有間客棧住了兩天,陳蘇木在池老闆的穿針引線下認識了不少的媒體朋友,大陸的、港臺的、境外的,以及各種常規的或臨時的公益組織。有的跟他一樣剛到,有的才從災區回來。有間客棧的陽臺上夜夜不眠,大家就著一盞昏黃小燈,或激憤或嘆息。
陳蘇木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沉默,只是偶爾會問幾個問題。一方面,自己剛來,實在沒有什麼話語權;另一方面,從那些人口中說出的事實一個比一個更超出他的想象,如同黑色的巨浪,毫不留情的對他的心理進行反覆的衝擊。
到去的那一天,陳蘇木才知道什麼叫做想象匱乏。
直到多年以後他想起那些場景,都覺得如墜一種令人窒息的慘白噩夢裡。一個沒有顏色和聲音的世界,所有人都如同木偶般行動。奔跑的、慟哭的……都沒有聲音,他們瞪著毫無焦距的眼睛,張大的嘴好像一個黑色的漩渦。
他木然看著窗外的一切。事實上這些事情早已在他情理之中,卻也有意料之外。
神賦予人的生命能力頑強得可怕。在這裡,不存在任何平面、簡單的人性,一切都模糊、立體、而且複雜。
活著的人在廢墟里搜尋生活用品,甚至就在屍體擺放地不遠的地方生火做飯。陳蘇木久久的看著冒著熱氣的鍋,白色蒸汽的後面是擺放凌亂的屍體,上面蓋著五顏六色的遮屍布,而鍋裡煮著泡麵,煮麵的人撕開一袋調料倒進鍋裡,他茫然的看著鍋裡,悵然若失的表情彷彿是丟了點兒什麼東西。
武警和消防戰士仍然在救人。廢墟被一堆堆清理開,一個個已經毫無生命體徵,甚至已經不成人形的物體被抬出來,旁邊焦急等待的人裡總會有驟然而起的悲愴哭喊,以及慶幸的放鬆。
他站在兩邊幾乎被夷為平地的街道上,頭腦一片空白。直到池有間過來拍拍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適度的疼痛將他從失神裡帶出來,各種聲音重新回到耳朵裡,“小陳,做事。”池有間簡單的下了命令,溫熱的手掌傳來鼓勵的力量。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來的目的。於是他戴上口罩,跟著池有間一個帳篷一個帳篷的鑽,整理人數,以及需要的各位物品種類與數量。他強迫自己投入的工作,休息的時候也在不停進行著資料統計。池有間沉默的抽著煙,忽然在他後背猛的拍了一巴掌。
“哎喲!”陳蘇木吃痛,叫了起來。
“再這樣你就要進醫院了喲~”池有間叼著煙笑起來,彷彿外界的一切對他沒有產生絲毫干擾。
“嗯?”陳蘇木不解。
“不要這樣,”池有間緩緩吐了個菸圈,“你這樣下去會精神崩潰的。”
“我……”陳蘇木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
“做你的事,不要過多的投入感情。”池有間望著遠處的帳篷和廢墟,淡淡說。
陳蘇木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沒有說話。
隨後的幾天裡,陳蘇木除了走訪災民統計救助資訊,就是在臨時搭建的救助站幫忙。現場擠滿了政府工作人員、災民與志願者,混亂不堪。有志願者看見成堆的救助物資就開始責罵為何不即時發放,更有衝動的撕開包裝袋就往擁擠的災民裡塞。工作人員要求統一有序發放的聲音被憤怒淹沒,陳蘇木在其中做著無力的夾心餅乾,一面努力協助工作人員做統計調查工作,一面勸服志願者理智行動,一面安撫搶不到東西的災民。
然而沒有理智可言。一面是滿街停放的死人,一面是能活下去的生活必需品。
陳蘇木站在搖搖欲墜的物資前,滿身大汗。他累得頭暈腦脹,雙腿已經毫無知覺。有幾次他看到一些身強力壯的男人們重複出現的臉孔,看見臉被擠得扭曲的婦女,以及被擠到一邊哭的昏天黑地的孩子,都剋制不住的想要衝出去。他心裡被強烈的正義衝擊著,眼眶酸澀。間隙裡抬頭,天空一片灰白的光。
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他想,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借鑑了當時的一些記者手記,並挪用了他們的幾句話……不怕虐的話,請去書店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