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了,無疑,這打破了他向來的平漠倨傲,他加倍以狠佞掩飾的笑容裡,我已看出他的挫傷,彷彿心口被鐵手探入,活生生撕扯掉了一塊。
然那是他最珍貴的東西,又何嘗不是我的?當日在信陽時,與燕頊離敘說與他的過去,還不是為求一個燕頊離的理解,讓燕頊離允諾我,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可以不殺他,就不要傷害他;今日,若非他道我隱私,欲以此脅迫燕頊離,為了護住燕頊離,護住與燕頊離之間的夫妻感情,情急之下,我又如何會殘忍地與他說出——他最珍貴的東西,我一早就與燕頊離分享了——這樣,不以為然的,不屑一顧的語氣?
但到底是我的不是,對不起,對不起……
任著淚水從臉上淌過,凝望著他,翕合著唇:“我……”
遠方沙漠上有震天的馬蹄聲淹沒了我的聲音,連我都聽得到遠遠而來的人馬之聲,整個齊軍更是嚴陣以待,簇擁於軒釋然的身後,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拂希——”
聽到燕頊離久違的聲音,心跳登時漏跳了一拍,轉過身去,便見一望無垠與天相接的沙漠地平線上,那沙塵被踏起光暈也熾摯的火紅日頭下,燕頊離策著馬往這裡賓士而來。本就英武矯健的駿馬,在黑氅翻飛他的襯托下,鬃須蓬勃,望之更加神來之駒。心底裡對軒釋然的愧疚立時就消釋了,連那愧疚的話語都不再去解釋,先前還失色慘白的面容,頃刻間就煥發了光彩,燕頊離來了,他果然來了。
燕頊離狠狠夾著馬,揚著馬鞭,身體前傾,目注於我,往我這裡馳騁而來。馬蹄聲震天,顯然他帶來此地的軍隊也不少,但只聞聲音,未見他一個部下,顯然他們都被他遠遠甩在後面。他這般催馬,只為先一步見我。再什麼也顧不得,什麼也不想,連懷裡的小貂都丟了,只為迎接他的懷抱,放開步子,往他那裡跑去。
“丫頭。”
丫頭……
是軒釋然在喚我。
自我和親之後,他再沒這般喚過我。
幾乎以為是我聽錯了,而即使聽錯了,也不由自主地駐了步。回頭,先前他的狠佞之色已然不見,神色一如先前的溫煦,暖暖的目光輕盈地罩著我,如陽光耀於海面,碎光點點,慢慢溢位奇異燦爛的流光。莫測而高深。
“從來我的眼裡只有你一個人,再看不到別人。所以,你的眼裡也只許有我一個人,再不許看到別人。”
他一字一字,輕輕地說,溫柔地眸光,倒映著悉數過往。
我便也想起四年前那一幕。
當時,只為敷衍,我笑的很甜,回答著:好啊!
“你也要與我相知,長命無絕衰。除非高山變成平地,除非江河干得不見一滴水,除非冬天打雷,夏天下雪,天和地重合到一起——到那裡才可以對我說出一個‘絕’字。”
他溫柔,而繾綣地複述。
當時,貪玩又不明其義的我,慎重地點頭。
“兩年,兩年後,我一定回來!你及笄禮的時候,我就回來。然後我們就成親。以後,就再也不分開了。我在天涯,就不會放你在海角,不管我是皇帝還是臣子,你都是我的妻子;不管我在邊境還是京城,我們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臨去參軍的前夜,他如此說,此刻看著我,再一次說與我。
當時的我只能接受只能聽從,——他那低沉而堅定的話,既是誓言,又是命令,容不得我有絲毫的抗拒。
記憶的匣門開啟,整個人都似皸裂破碎了,恍然記起,這是我們認識的十七年,僅有的三次誓言。
一次是少女隨口的敷衍,一次是無知的上當受騙,一次是無法抗拒的沉默。
三次,不是誓言的誓言。
而就連這樣不是誓言的誓言,我們的十七年,也只有這樣的三次。
他竟然都記得。
回頭看一眼策馬奔向我的燕頊離,再悲傷地看著軒釋然。
對不起,連這樣不是誓言的誓言,我也給不起。
軒釋然的臉色有些發白,不過只一瞬間,又是往常的神色。
冷冷的,淡漠的,倨傲的神色。
他俯瞰著我,沒說什麼,眼底卻清晰地寫著兩個字:很好。
退後了兩步,驀地轉過身,看著燕頊離,往燕頊離的方向跑去。
“燕頊離——”
燕頊離,我來了。
我說了,我會回來的。
我回來了。
……
戈壁沙漠,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