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懷。這些在當時鄭重其事的,卻在今日早已被遺忘了拍攝目的的舊照片,給我留下輕微嘆息。
我知道有些人是無法忘記的,即使在你成長之初他們就已經消失。但是他們被鐫刻在你的生命線上,無法磨滅。讓我們終其一生為了這些印記做兩件事情:懷念,或者尋找。
十禾說,終有一天,她會找到一條自己要走的路。我看著她明媚的笑容,滿是善良與憂傷的痕跡。
那年春天註定是生命中最糟糕的日子。連綿的陰雨連續十幾天不斷。日照開始漸漸變長,天亮的時候聽見這個城市已經蠢蠢欲動的各種聲音。我想這是怎樣一種重複。睜開眼睛看見雪白的天花板,知道自己又離死亡近了一天。廚房裡母親在給我準備早餐,有丁丁當當的聲音輕微作響。樓上有人會放帕格尼尼或者柴可夫斯基的絃樂。聲音透過牆擠進來,細微而渺茫。很快我就必須醒來,穿衣洗臉梳頭吃飯上學。於這機械化的行動中昏昏欲睡。下樓穿過花園,穿過馬路。旁邊種著常青灌木,圖書館的門前許多老人在打太極。上班族神色慵倦地等公車。有和我一樣匆忙的孩子馱著書包,像一匹匹騾子。
我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意義的。我也記不清楚。我只是不願意將生命浪費在複製一樣的日子中。盤古樂隊在唱: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事,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你們每天這樣工作生活,就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十禾,什麼時候可以結束這樣的日子。
隨時,她說。然後妄自向前走,以貫有的,孩子的姿態。
我們在高三。
每天進教室會看到有人已經捧著一本封面上印著“題網恢恢,疏而不漏”或者“題海無涯何作舟,某某幫你不用愁”之類字樣的參考書在啃。我呼吸這裡渾濁的空氣。我深知自己將有最美麗的年華埋葬在這裡。無可選擇。悄無聲息。
在數學課最昏昏欲睡的時候,望見窗外的陰霾天色。南方陰雨的天氣綿延不絕。津臺霧鎖。遠處是高大喬木微微搖晃的不定姿態。這種時候會想念遙遠的路途。想起父親的氣息。思緒蚊香一樣蜿蜒擴散。觸到某個隱忍的傷口,猛地收回來。疼痛不已。然以後那一黑板一黑板的文字就讓我盯到眼睛發酸。有液體處於生理保護作用而充盈在眼眶裡。
或許我們的生活中,任何事情都不可知。
那些華燈初放的黃昏,十禾與我在教學樓的樓頂上看日落。那些刻刻幻滅的雲霞和微弱光線,就像這個世界上的生死一樣迅疾無常。十禾看著他們平靜地墜落與消亡,彷彿目睹一場漫長的落幕。原諒與毀滅交織,蔓延著生之荒蕪的風。直到有刺耳的鈴響,她才回過頭來,說,走吧,回去了。此時已經夜幕低垂。偶爾有一兩顆明亮的星宿遺落天邊。寂靜閃光。
我現在想起那些黃昏,我從未真正看清過她的面容。我只看見一個寂寞的孩子站在那裡。而她的希望,疼痛,或許只有落日看見了。
第一部分 第3節 雨過天晴
3月17日
我發現我無法專注於做任何事情。我在想,我也許真的不能走下去了。晴朗的黃昏,堇年陪我一起看落日。我只看到血紅的雲霞。一直延伸到天空深處。
遇到不好的天氣,她就和我一起站在走廊上,看墨魚他們打籃球。他打球的樣子很好看。
但我想他大概永遠也不知道我們在看吧。這是一個人的遊戲。
心情很好或者很不好的時候,我和堇年在後山的荒草之中奔跑。今天就在草叢中遇到一條菜花蛇。盤踞在石頭後面。我們在那些高草之中隱藏,奔跑,盲無目標。我希望永遠有這樣善良的孩子,陪我在落日之中奔跑。累了就倒在地上喘氣,世界安靜得只有自己的狂莽心跳和粗重的呼吸。我們就這樣倒下去不起來,看黃昏裡雲們不知去向。只見一片絳紅的天色,有無限壯麗。寬闊到你感覺到自己的微不足道的短暫生命是這樣悲涼與寂靜,與這些叢雜荒蕪的野草並無二致。
忍不住眼淚灼熱地流淌下來。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對這樣的等待,已經失去了耐心和興趣。
回到家之後,是母親嘮叨的聲音。有些話我已經聽了十八年。卻只有默不作聲地點頭。關上書房的門,一個人在黑暗的房間裡踱步,思忖著捕風捉影的事情,頭腦因為疲倦而無法集中精力。於是常常開啟窗戶,坐在窗臺上。有時候會猛烈抽菸,風大的時候,感覺自己被懸掛在二十米高的水泥森林上,生命有搖搖欲墜的感覺,令人惶恐地產生想放聲大吼的慾望。在這些深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