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往街那一頭走去,順著有陰影的那一邊走,一幢幢房屋長短不等的影子向街心慢慢伸過去。我們來到馬車行。警察局長不在,有個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往那寬闊低矮的門洞裡翹進去。一行行馬廄裡刮出一股帶阿摩尼亞味的陰風,那人讓我上郵局去找局長。他也不認識這個小姑娘。
“這些外國人。我根本分不出來他們誰是誰。你還是把她帶到鐵路那邊他們住的地方去,沒準有誰會認領她的。”
我們走到郵局。郵局在街的另一頭。剛才看見的那個穿禮服的人正在翻開一份報紙。
“安斯剛剛趕了車到城外去了,”他說。“我看你最好還是到火車站後面河邊他們聚居的地方去走一趟,那兒總有人認得她的。”
“我看也只好如此了,”我說。“來吧,小妹妹。”她把最後一小塊麵包塞進嘴巴,嚥了下去。“還要再來一隻嗎?”我說。她一面咀嚼,一面瞧著我,兩隻眼睛烏溜溜的,一眨不眨,顯出友好的神情。我把另外兩隻圓麵包取出來,給了她一隻,自己吃另外一隻。我跟一個行人打聽火車站怎麼走,他指點了我。“來吧,小妹妹。”
我們來到車站,跨過鐵路,河就在這兒。有一座橋橫跨在河上,沿河是一排亂七八糟的木框架房子,它們背靠著河,形成了一條街道。這是一條狹隘鄙陋的小街,卻自有一種五方雜處的生氣勃勃的氣氛。在一塊用殘缺不全的柵欄圍起來的空地上,有一輛不知哪輩子的歪歪斜斜的破馬車,還有一幢飽經風霜的老房子,樓窗上掛著一件鮮豔的淡紅色外套。
“這象是你的家嗎?”我說。她的眼光越過小圓麵包向我瞥來。“是這兒嗎?”我指著那幢房子說。她只顧嚼著麵包,可是我彷彿覺察出她的神態裡有某種肯定、預設的意思,雖然並不熱切。“是這兒嗎?”我說。“那麼來吧。”我走進那扇破破爛爛的院門。我扭過頭來看看她。“是這兒嗎?”我說。“這兒象是你的家嗎?”
她瞅著我,急急地點了點頭,又在潮溼的、半月形的圓麵包上咬了一口。我們往前走去。一條用形狀不規則的碎石板鋪成的小徑一直通到半坍塌的臺階前,石板縫裡鑽出了新長出來的又粗又硬的亂草。屋子裡外毫無動靜,沒有風,所以樓窗上掛的那件紅外套也是紋絲不動。門上有隻瓷制的門鈴拉手,連著大約六英尺長的電線,我抽回拉鈴的手,改而敲門。那小姑娘嚼著麵包,麵包皮從嘴縫裡戳了出來。
一個婦人來開門了。她瞧了瞧我,接著用義大利語和小姑娘嘰哩叭啦地講了起來,她語調不斷提高,接著停頓了一下、彷彿是在提問。她接著又跟小姑娘講話了,小姑娘的眼光越過嘴巴外面的麵包皮看著她,一面用一隻髒手把麵包皮往嘴巴里推。
“她說她住在這兒,”我說。“我是在大街上碰到她的。這是你讓她買的麵包嗎?”
“英語俺不會,”那婦人說。她又對小姑娘說起話來了。小姑娘光是一個勁兒地瞅著她。
“她不是住在這兒的嗎?”我說,指指小姑娘,又指指她,又指指那扇門。那婦人搖搖頭。她嘰哩叭啦地說話。她走到門廊邊,朝街那頭指了指,嘴巴里還一直不停他說著。
我大幅度地點頭,“你來指點一下好嗎?”我說。我一隻手拉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朝街那邊揮揮。她急急地說著,一面用手指了指。“你來指給我看吧,”我說,想把她拉下臺階。
“Si,si,①”她說,身子不斷地往回縮,一邊朝某個方向指了指,我也弄不清到底指的是什麼地方。我又點了點頭。
“謝謝。謝謝。謝謝了。”我走下臺階,向院門走去,雖然不是小跑,”卻也是走得夠快的。我來到院門口,停下腳步,看著那小姑娘。麵包皮現在不見了,她瞪大了那雙黑眼睛友好地看著我。那婦人站在臺價上觀察著我們。
“那就走吧,”我說。“我們遲早總會找到你的家的。”她緊挨著我的胳膊肘走著。我們一起往前走。一幢幢房子看上去都象是空蕩蕩的。見不到一個人影兒。有一種空房子才
①義大利語:好的,好的。有的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但這麼些房子不可以都是空的。如果你能突然一下子把所有的牆拆掉、便會看到各各不同的許多房間。太太,這是您的女兒,請您領回去吧。不。太太,看在上帝的份上,把您的女兒領回去吧。她緊挨著我的胳膊肘往前走,兩根扎得緊緊的小辮閃閃發亮,可是這時最後一幢房子也掉在後邊了,那條街順著河邊拐了個彎,消失在一堵牆的後面。那婦人這時走到破破爛爛的院門外來了,頭上包著一條頭巾,一